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后殿轻轻叹息。
“阿弥陀佛”
……
了缘年满十八岁时,其学识已传遍整个洛阳,但他自觉并不算博学,从不以此自得。时至今日,在戒嗔的要求下,才第一次参与公开论佛。
在白马寺的大殿上,他将与远道而来的僧人作口舌之争,为信徒讲经,受礼,然后成为最年轻的经藏法师,这是对他实际能力的一种官方承认。
起码纪菀是很重视,所以特地逃课前来。
如今给纪菀上课的并不止顾大舅一人,另有三位脾气秉性不一的师长。大舅顾之卿主要教授文经,另有教授杂学、礼仪的先生一位,教授武学的先生一位,以及教授谋略的先生一位。
教授纪菀谋略的先生叫做张跃,这个时辰本该是他正改给纪菀授课的时候,而他已等待在大殿之内,于蒲团上端坐了。
纪菀见到他还有些惊奇:“先生寻的位置如此靠前?”
今日可谓是佛门盛典,毕竟如此年轻的经藏法师,都会让人想要多看一眼。近几年洛阳佛学比之从前昌盛不少,来的信徒也会更多,占个好位子可不容易。
张跃先生一笑:“不过早起进殿罢了!”
张跃此人生得并不好看,五短身材,方脸,绿豆大小的眼睛。如今一笑更是暴露了其容貌上的缺陷,使得一眼看上去略有些狰狞。
因时人爱美,连做官都对容貌要求极高。张跃生做这个样子,一直没有人肯正经用他,但纪菀接触下来,发现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张跃年少便有大才,想为自己择一明主,可惜现实的残酷令他大受挫折。辗转几次才投靠到了丞相门人之下,只在幕后出谋划策,分析利弊,从不出现在人前。就是这样,倒也叫他谋划了几件大事。
后来顾玄听闻他才学过人,也见过他一面。然而此人手段阴损,无所不用其极,为丞相顾玄所不喜,之后便搁置在一旁,没有正经启用。
丞相去世之后,张跃无处可去,为了生计居然舍下一身剐,回乡杀了两年的猪,几个月前又被顾大舅请来教导纪菀。
张跃一方面受命教导纪菀谋略之道,一方面又怕纪菀嫌恶他计谋阴损,再加上他自知容貌有瑕,上不得台面。所以他在纪菀面前一向不敢以先生自居,反而十分遵从纪菀,对她且敬且畏,相处起来更像下属对上级一般。
如不是张跃的授课时间,纪菀想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纪菀是任务执行者,并不赞同本朝容貌胜于一切的理论,自然不会因相貌而忽略了张跃的惊世才学。他觉得自己计谋阴损,不符合现下推崇的君子之道,纪菀却觉得很好,投她脾胃。她有预感,用这位先生,必然能常得奇招,比十个谋士也比得。
纪菀没有在他面前拿大,是正经尊他为师的 :“先生前阵子放在案上的论策阿菀私自看了,觉得很是不错。请先生细细再拟个章程,就按这个法子在洛阳城中行事!只是阿菀如今人手匮乏,唯有银钱不缺,只能将银钱全都托付给先生,劳累先生统筹办理了。”
张跃着实愣了一下。
他放在案上的策论,本就要是给纪菀看的。短短几个月相处,纪菀从不因为他面貌而薄待他,肯跟他亲近,陈跃的心 ‘活’了,可是张跃可不敢想她真能启用他。那篇策论,不过是他惯性对‘上头’的试验,顺便表达一下投靠的诚意,没想到就砸下来一个大饼。
张跃从来都是在背后出谋划策的角色,还真没挑过大梁,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成。他忍住心中的激动,压低声音询问道:“……要回禀给顾大人吗?”
女郎堪堪十五岁,能做得了主?如若是回禀了顾大人,多半得到呵斥,被赶出去也是有的。多半会怪他教坏了女郎……又哪里配他去筹谋?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无人可请,顾大人必然不会请他来教导女郎。他相貌丑陋,还曾经杀猪谋生,足够叫人看不起了。
纪菀:“不必,顾先生为我传道受业解惑也,可为我谋划,却不能为我的事情做主。”
这一瞬间,张跃在朗笑的女郎身上看到了令他胆寒的东西,这也是令他颤栗的源头,虽然才初露端倪,也能叫他瞬间便兴奋起来了。
因为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殿的原因,张跃并没有行跪拜大礼,却很慎重的道:“张跃自学成后辗各地,虽有满腹经纶,然相貌丑陋,无人肯用,有栖身之所,才能发挥不到十之一二。今日得到主公的支使,不管事情大小,都全力以赴,必不负主公所托。”
纪菀拖住了他的肩,温言安慰道:“先生有大才,切勿妄自菲薄。且记住了,纪菀从不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