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宛如在战场中实质化了,割得人脸颊生疼,几乎能沁出血珠来。无论何等凌厉,何等致命,阿什泰尔都岿然不动,仿佛悠闲地站在屋内,隔着玻璃窗去观赏那天空中纵横捭阖的雷霆。
“我也没想杀了你们。”他轻声叹息,目光竟然有些呆呆的,“真是让人怀念的情谊啊……”
电光凌驾于头顶,雷暴枪的射线已经稳稳对准了他的眉心,自爆的虫兵,天空中轰鸣的落雨,身后传来的风声细微而狠毒不堪……阿什泰尔如同置身于开动的绞肉机中,似乎在下一秒,他就会被风暴般搅动的钢叶打成碎末。
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竟然在愣愣地发呆。
太久了,久到他快要想不起来,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他多久了。
那个傻瓜一样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总要露出八颗还是九颗白晃晃的牙齿,像是每一个笑容都用尽全力。有些事情,自己觉得没什么好笑的,她却能笑到喘不过气,然后再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让他也跟着喘不过气。
有一次……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他纳闷地问那个女人,难道真有这么好笑么?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看不见你伤心失意,像个一根筋的笨蛋一样。
女人在他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呵斥道臭小子哪有你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乐观而已,反倒是你,一天到晚板着张臭脸,就像别人欠了你的钱一样,真有这么不好笑么?
过了一会,她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对他说既然你不笑,那我就连着你的份一起笑好啦,难道不可以吗?
在暴雨中,阿什泰尔的眼神柔软,甚至可以说是悠远的,他的嘴唇没有张开,轻轻哼起了一支歌。
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呢?我的一切都愿意和你共享,只是一个笑容,又有什么不行?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爱笑——起码对着自己时,她是一直笑着的。因为他们对彼此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只要对方稍稍动一下眉毛,就知道对方是饿了还是渴了,是吃甜了还是吃咸了……是伤心了还是生气了。
早在他们刚刚被接进赤红龙家族的时候,他们还只是身份卑贱的私生子,诺大的世家豪门人口众多,他们没有正统的身份,没有过硬的后台,有的不过是可以堪堪被接纳进去的血统,还有相依为命的彼此而已。在这种环境下,最不缺的就是踩高捧低的小人。
有一次,一个同龄的男孩过来,身份比他们都要高贵,差不多算是个少爷了。小少爷轻佻地摸了她的脸,然后被阿什泰尔一拳揍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和人起冲突。当然,这一拳不是没有代价的,小少爷带来的保镖差点把他活活打死,最后他们扬长而去,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
女人——当时还是个小女孩——没有笑,她哭了,冰冷的泪水滴在他的额头上,像雨。
后来他们都被选中去当驾驭者,上不了正规的学校,就去上家族的私学。阿什泰尔的天份使他崭露头角,他们都变得有出息了,在阿什泰尔当选为s+级机甲“黑龙的刽子手”的备选继承人的当天,他跟着昔日那个小少爷的行踪,在星舰上绑走了他,又随手挑了一个荒星,把他四分五裂的尸体抛在了那里。
迟来的复仇并不能令他心绪畅快,他始终记得那天夜晚的泪水,打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有刺骨的痛意。
谁让她的笑容消失,谁就要付出残酷的代价。
她也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在他面前都是笑着的,再也不见忧愁和烦恼。
后来、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啊,后来他始终记得那天的傍晚有如血蔓延的夕阳,黄昏暮色都美丽灿烂,正像她的名字。
她即将远行去做一个任务,家族派遣的任务,回来之后,她就有足够的资历,去继承那台光辉与传说都悠久夺目的“红龙的女武神”。
她站在高大的机甲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弯着眼睛,脸颊上的绒毛在火烧的霞云中泛着淡淡的金,朝自己惯常露出八颗雪白牙齿,笑容那么耀眼。
我走啦!她说,等我回来之后,我就和臭小子你一样厉害啦!
好,他也一反常态,对她微微地笑,我等你回来。
这惹得她大为惊奇,在自己身边又跳又闹了好一阵,才登上机甲。
在自己的目送下,从此一去不回。
许多年以后,他都恨自己为什么要笑,那个笑像是打破了他们相处的传统,也夺走了她。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笑,是不是她还能回来,还能继续苦恼地,锲而不舍地提他的嘴角,迫使他改变一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