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人,喂他吃第一口饭,扶他走第一步路,教他说第一句话,握着他的手写下第一个字……
曾几何时,只要他一句话,这个人可以放下手上所有的事,去给他做糕点、去陪他放风筝、去带他采山茶……
但凡他想要的,哪怕只是无心的提一句,都会很快出现在他的案头,无论是江南的花魁,还是御膳房的珍馐。
师兄贵为皇子,五次上山,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也不过入门做了个记名弟子。
而他无论想学什么,那个男人都尽心竭力的教,即使自己并不精通,也会亲自去替他延请名师。
哪怕等先生来了,他早已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一句“现在不想学了”,那个人也不过无奈的摇头失笑,转头去给先生陪不是。
那个人的书房禁地,擅自出入者死,却到处都是他胡乱涂抹的痕迹,好笔好墨、名人字画、古董珍宝,被他糟蹋了多少数也数不清……
从记事开始,他就无忧无虑、百无禁忌的,生活在这样一个温暖光明不见任何阴霾的世界里,周围所有人都是温和善良的,都宠爱并喜欢着他,师傅、师兄、先生,甚至厨娘、丫头、小厮……
连山水阳光、风霜雨雪,都那么美丽动人。
只是这一切,在他十三岁时戛然而止。
他从没想过,他所见到的美好的一切,竟然是寄托在一张脸上的。
他毁了一张脸,于是这个世界就对他翻了脸。
向来对他关怀备至、宠溺无度的师傅,在最后一个大夫摇着头从他的房间走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没有安慰他的不幸,没有倾听他的哭诉,甚至连见都不肯再见他一面。
他不顾一切的想冲到他面前,问一句“为什么”,说一句“师傅,你不管我了吗”可是这个他向来横行无忌的庄园,此刻却处处都成了禁地。
他的师傅,真的不管他了。
丫鬟仆役对他的态度从阳奉阴违到不闻不问,从冷嘲热讽到拳脚相加,最后在一个寒冬将他赶出山庄。
那是他第一次下山,山下的世界和山上一样冰冷。
天真可爱的孩童用碎石瓦片驱赶他,善良勤劳的姑娘用夹着碎冰的河水泼他,淳朴憨厚的村民拿着棍棒铁锹追赶他,要将这个怪物活活烧死……
十三岁的他赤着脚,一个人走在冰雪中,连对那个毁了他的人的恨意都开始变淡,心中只剩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和惊惧。
只是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总是想着,那个人一定不会不管他,一定会来找他,一定会来救他。
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要生很久很久的气,才和他说话,才吃他做的糕点。
然而没有。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等到那个人。
前世今生,他满脸血污的躺在床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便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
他出门时那一声叹息,便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很久很久之后,云寂才终于想明白,原来,对他翻脸的,并不是这个世界,只是这个人而已。
他无声而笑:原来十多年毫无保留的疼爱,竟会为了一张脸而改变。
如果这样的疼爱都可以是假的,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这句话问的多了,他似乎终于变得铁石心肠起来,以至于当那对男女露出真面目时,他甚至都没有多少意外和愤怒,更谈不上恨。
他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可是当这个人再次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也许,他其实并没有长进多少。
云寂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他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