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奇施了一礼,率先起身来到桌前落座。我和凌朝也跟了上去,可是谁都不敢坐下,毕竟鬼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还有什么规矩。好在在首领面前田奇也不敢造次,小声招呼我们赶紧坐下。二人诚惶诚恐地落座,学着田奇的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虽说是天下名茶,世间至宝,可这正山茶王这些年来我可是没少喝。毕竟有庆沣祥的杨掌柜这层关系,还有龚叔那段浪漫的过往情史,厉阿姨也时常会送来些好东西,两家走动很是频繁。即使收成再不好,我龙门镖局每年也都会准时收到至少两斤的正山茶王。
清冽甘醇的香气充斥着口鼻,这是绝对的上品,传言每年产下来的三十斤茶除了送给我们的两斤,剩下的都会被分成三等,第一等只有五斤,是皇家特供,无人敢去染指;第二等和第三等每年的量都不确定,杨掌柜会亲自筛选,细致到一枝一叶,将成色较好的划为第二等,余下的就是第三等了。
一般第二等也多是京中名臣、世家大族的首选,不光数量稀少,而且价格不菲。与过往不论好坏一缕统一价格出售不同,自从分等级售卖之后二者的价格就都上涨了不少,一斤二等茶最多甚至能卖到一千四百多两,比起当初翻了近三倍。如此高消费自然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的。但也不时会有一些有钱人为了彰显身份花大价钱去竞买。
根据这茶的成色来看,应该是今年的新茶无疑了,之前璎珞姐他们说过,当初陆叔和杨掌柜聊天时谈起过卖茶的事情,杨掌柜说大多数二等茶还是老样子被卖给了名臣望族,但只有一小部分被卖给了一位走江湖的汉子。此人年纪应该有五十多岁了,身形健硕,背后背着一杆虎胆亮银枪,腰间是一把带有明显异域风情的鹿角弯刀。
虽然看上去是个风尘仆仆的过路人,可此人出手异常大方,一甩手就是一千两银票。正巧今年没人来竞标,杨掌柜本打算有人出八百两他就卖了,不想碰上这么一位有钱的主,二百两雪花银,给谁不想赚?于是很是痛快地卖了一斤给他。
局店里的伙计描述,此人是汉中口音,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看就是绝顶高手。不过此人来去匆匆,买了东西就离开了束河不知去向。陆叔虽然有意结交,可找不着人也没办法不是?只得作罢。不想那价值千金的珍品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主人还是个女人,实在有些奇怪。
虽然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对方官匪勾结,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还没有哪位大人家里这么有钱,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招呼两个无关紧要的下属。如此想来,那去买茶的汉子说不定就是这女子的手下,想想外面还有不知道几个怪物,这种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内室里茶香四溢,一杯茶很快就见了底。我不敢托大,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贪婪地喝完了茶,凌朝这小子倒像是从来不懂礼仪为何物,轻抿一口后眼睛一亮,端起杯子来了个一饮而尽,看得我和田奇齐齐侧目。
“哼哼哼…”里面的女人发出轻笑:“这位兄弟倒是个有意思的,来到本尊这里竟一点儿都不胆怯,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说到后面,女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阴沉,明显是动了杀心。
我顿时一愣,凌朝也是阵脚大乱,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比起我们,田奇似乎更为恐惧,一把按住凌朝的脑袋就跪在了地上:“尊者息怒!这两个是外围成员,今日得来尊前,一时太过兴奋,乱了规矩,看在此二人为组织出生入死的份儿上,还请尊者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呵呵,说到底不还是要罚么?不过一从轻,他这个接引人基本上就没什么危险了,他倒是好做人,还能收获一份感激。
我也跟着跪了下来,却听里面的女人似乎心情大好道:“无需惊慌,本尊只是好久都没见到这么有趣的后生了。罢了,你先下去吧,听说最近北山那边出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你带些人过去打探清楚,该下手时务必赶尽杀绝。等这件差事办完,你也已经集满五十件功劳了,在和廖罡的南尊之争里想必也能多占些优势吧。”
闻言,田奇立刻喜形于色,不住地磕头谢恩:“多谢尊者,多谢尊者!属下一定不辱使命,成为尊者最忠实的左膀右臂!”说着便再施一礼,乖乖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不明状况的可怜虫,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不一会儿,从内室的屏风背后走出来一个女子,一身白衣,身形曼妙,只是脸上带着面纱,看不见真容。即使如此,女子走路的姿势也暴露了她长年习武的事实,虽然只有一瞬,可那股异样的煞气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悄悄抬起头打量着她,我确定自己应该从没见过这个人。可这股熟悉的感觉又是什么?我实在想不太起来,总觉得是一股久违的气息。不过接着,女人已经走到我们面前,青葱玉指抬起了凌朝的下巴,我暗道一声不好,这小子肢体表演还行,表情方面的掌控实在太差,如果露出马脚,那我们今天绝对是十死无生。
好在这小子还算是懂事的,抬头的一瞬间我就看见了他的死鱼眼,里面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好家伙,这小子还真不愧是那两个人的孩子,别的可能演不了,但要演个木头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女子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在划到面罩边缘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吓得我小心脏一阵乱跳。不过好在这女子最终还是没有拉下他的面罩,而是转过头来看向了我。
我赶紧低下头去,还是那副怕的要命的样子。女人没有过来挑起我的脸,而是在我身边站定,忽然飞起一脚把我踹到了前厅。力道不大,但却造成了钻心的疼痛,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右臂疼痛欲裂,仿佛一瞬间就感觉不到骨头的存在了,只剩下肌肉被疯狂撕扯着,那仿佛千针猛刺的疼痛感让我目眦欲裂,倒在地上捂着胳膊,偏偏还不敢出声,只能咬牙死死忍着。说起来我还是要庆幸的,刚才的那一脚我并未感觉到杀意,否则如今我恐怕已经…
命丧黄泉之类的,我想都不敢想,要是真的在这儿就玩儿完了,那就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想想远方的家人们,我绝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在这里!
强撑着身子跪了起来,我开始悄悄运转心法,加速血液流动,好歹能减轻些疼痛感。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挨踢,可在这里,以我的身份根本没有问为什么的资格,只能乖乖跪在地上等着领导们的问话。
那头,女人已经坐在了茶桌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撩开面纱啜了一口,然后陶醉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女人突然发问:“剩下的人呢?”我和凌朝都是一愣,但随即就想起来,我们现在的身份是翠微山一战的幸存者。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些黑衣人对上头的指令是无条件服从的,即使拼杀到最后一人,没有上头的命令也绝不会撤退,更不会出现逃兵之类的情况。
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是早有准备的,事先逼问出了那几个头领的名字和代号,这才干来到这里。根据事先商量好的说辞,我们是奉上头之命逃回来报信的小队,可惜半路遇到埋伏,小队成员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我们两个逃出生天。
那头,凌朝装作恐惧地颤抖着手把这些话简单地告诉了女人。女人沉吟了片刻,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摆摆手示意凌朝起来,然后转头看向我:“知道为什么不问你吗?因为本尊觉得,从你嘴里好像听不到实话。”
她的眼中带刺,盯得我浑身发毛。什么叫听不到实话?我可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有些想不明白,我还是选择乖乖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是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女人也不急躁,放下杯子来到我身边:“抬起头来,看着本尊的眼睛。”
我顺从地抬起了头,却发现她的眼睛里似乎突然出现了什么莫名的东西,那种感觉令我沉醉,又令我恐惧,仿佛是曾经被支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大脑开始迅速回想,很快,过往的一幕闪过眼前,那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呢?彼时的我双目无神,盯着地上的人儿一动不动。对面坐着的,可不正是唐巧妍?
是了!难怪我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原来这个女人,居然也会媚术!不,应该不是媚术那么高级的东西,似乎只是简单的催眠术。不过想想也是,媚术的修炼异常艰辛,即使天赋强如唐巧妍都已经卡在第四层很久了,要想把九层全部学会,少说也得有个十几二十年啊。
更何况他们平日里只需要对那些毫无情感和思维的手下施法,简单一个对视就足以让其沦陷,根本用不着花那个时间去学什么。得益于此,她的幻术虽然让我一时有些心神不宁,可最终还是扛了过来,保持住了理智。不过为求逼真,我的眼神已是一片空灵,在旁人看来估计就跟个白痴一样。
估计是觉得我真的中招了,女人蹲下身子看着我发问:“说,你是谁?”我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个哑巴会如何表达,只能装模作样地张大嘴“啊”“啊”地叫个不停,反正脸上有面纱,她也看不见我嘴里有没有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