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一面听,一面从案上取过纸来,并戴上了西洋眼镜,将林延潮方才对陆贺的评价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后然后折起。
林延潮心想,申时行确实年纪大了,这样的事,他以往记在心底就好了,再认真一看,申时行确实苍老了许多。帝国宰相的位子,说是荣耀,但也是够劳心劳累的。
然后申时行又问道:“那么沿途还有什么所得?”
林延潮道:“是,真定府受了灾,自是不好,但沿路没有受灾的地方,也不怎么好……”
申时行伸手一止问道:“不怎么好?今年京畿附近的夏粮如何?”
林延潮道:“这倒是一件好事,学生沿途所见夏粮都已是收割的差不多,今年应该可以过一个丰年。”
申时行舒了口气,搁笔道:“苍天庇佑,皇恩浩荡。”
顿了顿申时行又道:“你接着说。”
林延潮道:“恩师,学生说的并非夏粮,此路行来,老百姓们在忙碌,忙着农事。百姓不可谓不勤劳,但越勤劳,地力越被开发到极尽,如此丰年尚好,灾年一来除了朝廷赈济,就只能逃荒,卖身为奴,就算运气好的。”
“去年淇县王安,蕲州梅堂,刘汝国连续起事,虽说这几次民乱都被朝廷平定下去,但却可见地方百姓疾苦已深,眼下之太平,全仰仗二祖列宗三百年打下的基业。”
林延潮说到这里,申时行眉头已皱起,但是口里却道:“继续说。”
林延潮道:“对老百姓来说,不想当流民,就只能被捆绑在土地上,种田是唯一的出路。
但下面呢?若朝廷之灾害一日胜过一日呢?地里东西吃完了,人不跑干什么?”
“郧阳巡抚乃朝廷在成化八年所设,起因就在于各省逃来这里的流民已达到百万之众,最后朝廷设巡抚在此名为安抚治理,实为清丁征税……”
“流民,土地兼并,吏治腐败,千百年来都认为是治乱循环的根本所在。可是反观徽州,苏杨虽说富庶,但人多地少,却完全不是这样。这就是学生一路行来,所不能解的。”
申时行面色凝重地道:“你的言下之意老夫明白了,也知道你要办什么。但此事老夫办不了,也不能解的,所以还是留待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