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无实际的治民之权,但每年所获租税亦让昌邑王成了天下最富足的诸侯之一,如今在位的昌邑王刘贺年轻好游而大方,在治宫室上从来不吝啬。
不过昌邑王也有自己的忧愁,九月初这一天,他在昌邑郎中令龚遂的推荐下,在居室召见了已回到昌邑小半年的大儒夏侯胜。
室内鎏金宝物,鲜艳漆器随处可见,更有一架少见的大铜镜,足有半人高,制作精良的漆木架上摆着可以开合的大铜板,背面则是描绘了孔子及弟子画像及生平事迹。到了诸侯列侯这个等级,炫耀的便不止是财富,还得有文化——外表倒是装点得不错,但昌邑王肚子里有多少文化,那便不得而知了。
张开的铜镜映出了昌邑王刘贺的脸:年纪和皇曾孙刘病已差不多,十七八岁,身材高大,脸色有些发黑,小眼睛,鼻子尖而低,胡须很少,衣短衣大绔,冠惠文冠,跪坐在席子上。
“寡人这些时日常看到一些异像,太傅及官吏都无法分辨,郎中令说,夏侯先生是昌邑前太傅始昌公的高徒,通《洪范五行传》,擅长说灾异,还在朝中做过博士,近来回到昌邑来耕读,不妨招你来询问一番……”
嘴里说着话,那双小眼睛却不看夏侯胜,反而在把玩手里的玉环,嘴角是不太礼貌的讥讽。
“可我怎么听说,先生是在长安时错将祥瑞的雷霆解读成了灾异,从而丢了博士之位?”
这是在揭夏侯胜的伤疤了,一身儒服高冠的夏侯胜面不改色道:“孔子也曾去齐,离鲁,走卫,避宋,困于陈蔡而不过秦,这是因为有小人在排挤陷害。臣不容于朝堂,这才回到随先师受业的地方,昌邑王莫非也容不下臣,要将臣栖身讲学用的大树砍了?”
昌邑王虽然年少失怙,可所受教育却不少,拊掌笑道:“昌邑国没有桓魋,夏侯先生请听寡人说来。”
他脸上不再有调笑之意,认真地说道:“上个月,寡人与嫔妃宴饮后,一觉醒来,却在床榻边上看到了一条狗!”
“一条狗?”
夏侯胜问道:“怎样的狗?是黑,是白?”
“白狗。”刘贺仔细回忆那天的情形:“但没有尾巴,虽是四肢着地,但手脚都长得像人,那狗头上,还戴着一顶冠,就跟前夜宴饮时,那些乐舞人所服五采方文冠一个样。”
刘贺有些不高兴地:“郎中令认为,这是天帝在告诫寡人,寡人身边的许多人,都是不识礼数的小人,就像戴了冠的狗一样,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一味供奉逢迎于寡人,若不将其赶走,寡人的王位,恐怕都保不住了!”
在昌邑国,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刘贺谁也不怕,就怕那个“善愧人”的古板郎中令龚遂,龚遂进谏频繁,常能骂得刘贺掩耳而走。
可那天针对这件事,龚遂却说得格外刺耳,张口闭口就是昌邑要亡了,说刘贺身为诸侯王,行为却比庶民还要污秽,堂堂昌邑王博览《诗》三百零五篇,可与其中一篇相符合?
十七八岁的刘贺心里还有些委屈,自己确实没法与诗上的君子德行比,可他被龚遂指责的“无道”,不过是常与从小陪伴他长大的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他们的金饼有点多而已,外加喜欢饮酒的小毛病,用得着上纲上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