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疏勒河出玉门关几十公里后,水势渐小,但仍然奋力往前流淌,并在沿途留下了一个个湖泊沼泽,还有绵长的绿洲带。
离开玉门关后,使节团便只需要沿着绿带往前行进,虽然这些湖区沼泽已经远离垦区,嚣声罕至,但湖边有枯萎的茂密芦苇,还有大片胡杨林,有飞禽走兽可供射猎,所以仍时常能见到在附近游牧的羌人部落,见了使团也不害怕,而是牵着羊过来与他们做生意。
离开玉门关的第一夜,使团就在一个小湖边过夜,他们头枕着粗大的芦苇草梱,耳听湖上的风声,身上虽然盖着羊皮裘毯,却依然寒冷。
到了第二天,疏勒河的水更小了,最终被干裂的土地完全吸干,只剩下一道干涸的河床,前方便是茫茫戈壁。
但生命的迹象并未完全消失,比如任弘就在距离玉门关九十汉里的一片低洼沙地旁,见到一大片芦苇、甘草、白茨等物,还有一座被废弃的驿站,以及驿站旁一口又大又深的井,打上来的水不同于湖泊的咸涩,竟甘甜无比……
“榆树泉。”
卢九舌既是翻译,也是向导,他在丝路上走过许多次,沿途每天要停留的点都了然于胸,便给任弘介绍起这榆树泉的由来。
“传说博望侯当年第一次出使西域返回中原路过此地,没了淡水,又干又渴,见此处地表湿荫荫的,料想底下必有泉眼,于是掘了一丈多,果然有泉涌出,升至离泉口三尺许,便再不上升,若舀浅又升平。”
“到博望侯第二次出使西域,便让人在此栽了几株榆树作为标记,故称之为榆树泉,后来又渐渐有了驿站,只可惜十一年前,玉门关外全部放弃,此地遂废……”
如今张骞种下的几株榆树早已长得老高,隔着几里外都能望到,任弘仰头看着即将抽芽的树枝感慨道: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他们踩着先行者的脚印,尚且如此艰难,可见张骞凿空需要多大的勇气。经营丝路绝非一代人能成功,而必须每一朝每一代都要努力维系才行。
傅介子也坐在泉边喝水,面对任弘的感叹,他给了吏士们一个好消息:
“朝廷已给敦煌太守下了诏令,要重新恢复玉门关外的亭障驿站,等吾等从楼兰归来时,这里将重新设立一个候官,大煎候官,隶属于玉门都尉府!”
“新的候官会在此屯田耕作,修筑坞塞,往后使团、商贾再去西域,就不必在河仓城补给,此处,将变成新的起点!”
如此,帝国伸向西方的指尖,又能向前延伸九十汉里,这已经是长达十一年,朝中激进与保守两派剧烈争议、妥协后,重新迈出的艰难一步……
再往前走,任弘意识到,榆树泉谷地,大概就是敦煌郡能控制的极限了,因为接下来,他们开始进入真正的无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