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尚且这么想,张寿那自然是想得更多。但此时此刻,他看了一眼桌子底下抱头蹲着的熊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把人直接拖出来,而是大步走出了门,见皇帝就这么一个人站在外头,也没见持剑,随身三千兵马,三皇子也不见踪影,他就从容躬身行了礼。
“皇上是来找四皇子的?他正吓得躲在书桌底下反省,恐怕不能出来见您。”
皇帝冷冷看着张寿,见人面色丝毫不变,一点都没有让开道请自己进门的意思,而人身后的屋子里,那恰是一片静悄悄,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暂且摒止了,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身为老师,从前因为其他事情还教训过三郎和四郎,这次是要包庇他?”
“你知道他之前说了什么?”
“臣知道。”见皇帝眼神倏然转厉,张寿就满脸无辜地说,“四皇子说,他说的是总算死了,难不成他那时候还带了前缀,指名是某某某死了不成?他难道不应该是说,那些冒充使臣的海盗总算是死了吗?”
张寿这某某某三个字,屋子里屏气息声听着的朱二差点没笑出声。总算他知道外头的那是当朝至尊,所以强行捂住了自己的嘴,继而就扭头去看书桌底下的四皇子。却只见熊孩子正在那轻轻抹着眼泪,竟好似在哭。
而皇帝被张寿这胡搅蛮缠一说,禁不住面上一怔,等醒悟过来后,他下意识地就要怒斥狡辩,谁知道张寿却气定神闲地说:“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君臣如此,何况兄弟?皇上平时都能理解四皇子,今日乍闻惊讯,为何却又如此苛责于他?要知道,他对臣说险些被皇上砸到脑袋时,臣第一反应就是他险些没命。”
皇帝一张脸顿时阴得和此时那阴沉沉的天气似的。三皇子被他强行留在宫里,他平生第一次见人哭成那个样子;而楚宽也被他撂在乾清宫前的院子里,大冷天任凭风尘仆仆的人在那吹冷风;随行那寥寥几个卫士被他留在张园外面,而他闯进来时那表情,就连正好在门上的阿六都没敢丢下他,只能一路陪着他来到这里。
这无名火仍在心头高高烧着,仿佛随时随地就能连眼前的张寿一同吞没下去。可是,面对那样一双坦然直率的眼睛,皇帝又觉得仿佛一盆盆凉水当头浇来,以至于那怒火仿佛在不断地消减,最后只剩下了少许一星半点。
直到这时候,皇帝方才意识到,与其说他是因为二皇子的死而愤怒到几乎丧失理智,还不如说是因为楚宽带回来的那份口供,知道有来历不明的人在高丽和日本占据了一角,而后搅动风云,甚至胆大包天地把手伸到了这边,还把主意打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而二皇子那个愚蠢透顶的人,竟然还真的会因为在大明无处存身,而打算到海外去当一个所谓的王……他真的后悔之前把人养成了那样一个废物!
当然他最恨的是,天津的营啸和动乱,他只是浮于表面地查了查,没有端倪也就暂且丢下了,却不知道把目光投向一海之隔的高丽以及孤悬海外的日本。
几次深呼吸之后,皇帝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随即竟是径直往张寿走去。可到人面前时,他却肩膀微微一晃,脚下一个漂亮的平移,竟是越过张寿径直闯进了书房,结果一眼就看到那泥雕木塑一般的朱二。他也不理会这小子,大步来到了书桌旁边。
结果,他就只见四皇子正在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极其伤心,整张脸都花了。以至于他忍不住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才伸出手去把人拎了出来,继而从张寿桌子上那盒子里抽出来好几张细纸,在人那脸上使劲擦抹了几下,眼见人抽噎更厉害了,这才将其丢下。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这是太祖皇帝说的,你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