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自己这一次竟是和天子绑在了一起吗?
孔大学士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竭力用最冷峻的口气说:“是皇上一再宽仁,所以那兄弟二人被除宗籍之后,方才会得到如此宽仁的处置。二皇子翻船理应是海上意外,而大皇子心存怨尤,谋逆生事,罪不容赦,是他自己知道难以活命,这才仰药自尽,何来灌药鸩杀?”
既然只是对吴阁老的表态,是要吴阁老去传话给天子,因此孔大学士虽说声音很轻,但却咬文嚼字,竭力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果然,吴阁老这个聪明人立时笑得眉眼弯弯,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孔大学士说得极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是有些居心叵测之人妄图生事,怎能让他们得逞?如今既然人都死了,那么日后若再有冒称他们兄弟名义者,那就必定是谋逆谋叛!”
“这是自然。”孔大学士掷地有声地说,“别说他们已经被除宗籍,早就已经不是皇族,就是宗籍仍在,人也活着,也不过是有罪宗室,怎能和早已被官民称颂贤明的太子相提并论?居心叵测之人绝对不可恕!”
你这个素来自诩板荡绝不盲从的家伙,也有说这种奉承话的时候,还不是在御前,而是说给我听……当然也是希望我转述给皇帝听!
吴阁老心里呵呵,然而,身为天子应声虫,他的操守那自然是第一流的,绝不会做出当面点头,背后捅刀的事情。就好比他刚刚在孔大学士面前传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自由发挥,而是仅仅透露了皇帝在奉先殿中哭先帝,以及大皇子是被鸩杀这两条。
所以,当他傍晚时再到乾清宫时,那就是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孔大学士的原话,眼见皇帝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吩咐之后,这才打算告退离去。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原本一直都默然无语的皇帝竟是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吴卿,朕有件事想要和你这个元老说说。嗯,张寿给半山堂的那帮小家伙们布置了一个课题。”皇帝知道消息灵通的吴阁老必定知道,但还是少许解说了一下,随即才笑眯眯地说,“以朕之见,张寿这大概是想问一个问题。”
“宋之亡,是亡于昏君?亡于军将无能?还是亡于奸相庸臣?又或者是亡于国势确实暗弱,难以抵挡金军兵锋?还是从开国时那重文轻武的制度就完全错了,又或者是其他?”
见吴阁老微微色变,皇帝就轻描淡写地说:“这就和朕之前问那几位名士的问题一样。朝廷养士,而这些所谓的士又该以何回报?”
“是真的就因为多年来食君之禄,就勉强出仕屈就小吏?还是不得重用,就干脆在家乡教化学子,桃李满天下?又或者是征战科场,不胜不回?还是考出个差不多的功名,就万事大吉,然后自寻其志,如同江都王的那个未来乘龙佳婿?”
吴阁老此刻从脸色到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别人面对这个问题会如何回答,他管不着,但自从接受了现在这个定位以来,他十几年如一日贯彻的都是一个思想。
因此,他几乎想都不想就躬身答道:“皇上,宋养士数百年,因此崖山之变,有陆秀夫背负小皇子跳海自尽,有数万军民蹈海相从,但当时天下食君之禄的人不可计数,忠君之事的人又有几何?所以,如白沙先生这样的人,认为自己受了民脂民膏的供养,但是……”
“也有些人,觉得这些民脂民膏供养他们是应该的!因为古语说得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们觉得,既然大宋乃是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大臣都能把唾沫喷到皇帝脸上去,那么这天下就不是天子一个人的,大宋亡国而已,可天下又没亡,他们才是天下。”
“所以,这些人面临国难,会大义凛然地对自己说,也对别人说,他们屈膝投降,保留这有用之身,还能佑护一方子民,他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甚至他们主动投敌是弃暗投明……可所谓国贼国奸,全都是以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来蒙骗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