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过来的几个侍读你眼望我眼,有人殷羡,有人嫉妒,也有人不以为然。毕竟,他们都觉得自己也能胜任这个释读者的工作。
然而,等到陈献章在简短的开场白之后,逐渐上了正题,他们最初还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换成自己,那该怎么对三皇子一一释读,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没有这个余裕了。
从自得之道,到天地吾三者的论证,再到论证理和心的区别和统一……不只是他们,不少平日更多地致力于举业,很少去思考,又或者只对文章诗词感兴趣,而不会去思考这些复杂事物的举子们,听着听着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而不仅仅是他们,就连端端正正坐在最前端的三皇子这个太子,听着梁储那极力求简的解说,他依旧难以避免地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
这都是说得什么?为什么梁储解释了一番之后,他每一个句子都大概能听懂,合在一起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张寿一看三皇子那表情,就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只是听过就当耳边风,只当听个趣味,那也就算了,偏偏三皇子是认认真真去听,而且还大概在努力思考。然而,一个世界观都尚未健全的孩子听大牛讲和道德联系在一起的哲学,想想也令人心塞。
而且,他能感觉到,陈献章那是故意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枯燥的哲学也能被某些名师讲得生动有趣,绝不至于这么艰深。而之前岳山长和徐山长的讲学也曾经很吸引人。当然,也可能这年头的哲学就是这么晦涩,毕竟想当初他讲学的方式曾经引起过不小的质疑。
而在太子身后尽力解释的梁储,一面讲一面震惊,到最后竟是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老师这讲得太深了吧?按照老师从前的讲法,吾和心是要在最后才涉及到的,现在从一开始就把天地和吾的关系剖析成这样,别说太子殿下,底下的举子们有多少能听明白,会思考?
虽说在科场上能千军万马杀出来考中举人的,确实有很多都是一代人杰,可也有不少人是靠背出无数制艺时文的范文,然后幸运突出重围的。等到这些人听完之后却毫无所得,会不会出去说,老师名不副实?
见梁储自己都已经有些迷惑了,张寿不得不思考了一下,然后在旁边低声说道:“太子殿下,理也好,心也罢,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怎样看世界,怎样看自身的问题。如果说,算学和物理这样的学问,是从实际操作出发,从一个领域来审视世界,那么……”
他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希望能够尽量让三皇子听懂:“那么,白沙先生所说的这些,就是从整体一个世界,也就是天地为出发,加以概括和理解……”
竭尽全力地解释了一下哲学和一般科学的关系,尽量避免用方法论之类的形容方式,张寿见三皇子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他就继续说道:“白沙先生应该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要来,所以说的这些,是针对那些曾经思考过天地人,思考过理和心这些基本概念的举子。”
毕竟台上陈献章仍然在讲学,张寿的声音并不算很大,但他讲的话,后三排的人依旧是能够听清楚的。少数正听得如痴如醉,眉飞色舞,茅塞顿开的那些人且不提,比三皇子好不了太多,又或者本来就只是带着功利心刷个存在感的举子们,却不禁面面相觑。
虽说在这种场合不可能一传十十传百,但还是有那些听不懂的人悄悄把张寿的话往后传。至于有幸和三皇子坐得距离近的那些人,甚至都顾不得台上陈献章在讲什么,而是竖起耳朵偷听张寿和三皇子的谈话。而不但是他们,就连赵国公和秦国公也不禁分心二用了起来。
“怪不得父皇说,有些读书人会做事,有些读书人会做人,有些读书人却会思考。”三皇子一面说一面回忆父皇的话,渐渐展颜笑道,“会做事能思考的,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第七百七十九章 父教子,妻说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