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有《蚕妇》中那两句名传千古的“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也有《悯农》那两句在读书人中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诗词是精炼而抽象的,故事却是生动而具体的。此时张寿娓娓道来,感染力自然更大。
而且,叶老先生那些非常有特色的对话,张寿尽量少改动,甚至不改动。当他终于背诵完全文的时候,就只见四周围那些东宫讲读官中,如同泥雕木塑,有些人在偷偷擦眼角,有些人叹息摇头,有些人一脸尴尬,仿佛觉得不该留下来……
而在这众人群像中,四皇子显得尤其突出,因为他赫然满脸愤懑。生在宫中,从小锦衣玉食的他平生受到过的最大委屈,不过是和三哥一样受到另两位兄长的欺凌和蔑视,不过是宫人内侍的趋炎附势,阳奉阴违,哪怕下过乡,下过地,可总觉得辛苦之后,便是收获。
谷贱伤农四个字,从未这样震撼过他的心灵。
而同样没走的那些御前近侍们,他们的反应却反而更平淡,毕竟,从骨子里来说,他们并不是读书人,并没有某些虚伪的感性——那种一面在私生活上三妻四妾,奢侈享受,一面看到平民百姓的悲惨时,又会感怀落泪,长吁短叹,感慨时艰的,是士人,不是他们。
御前近侍们见惯了辛苦,见惯了艰难,更知道张寿说的这些丰收之后场景确实如假包换,可在他们心目中,世事就是如此,他们早就被那冷漠的世情磨砺出了一颗冷心。
要是御前近侍如此多愁善感,那还是一柄握在君王手中的利刃吗?
“有什么好说的,贫富贵贱,生老病死,看多了就看开了……”
耳尖的花七听到自己那些人中有人嘀咕,见朱莹和张琛等人只站在较远的地方没有围过来,但却明显听到了张寿的话,因为大小姐正在那问,丰收之后是否真这么惨。同样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他苦笑摇了摇头,随即就悄然走上前去,打算打断张寿的这番世情教育。
对于四皇子来说,知道民生疾苦很重要,但也没有必要只知道民生疾苦。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而是真事。可怜之人,有时候也必有可恨之处!
虽说太子殿下不在这,可若是四皇子回去告诉兄长,兄弟俩真的被张寿忽悠到觉得小民百姓都是勤恳老实,那反而要出大问题了!要知道,这天下无论是官员还是小民,大多数都是畏威不畏德,并不是什么纯粹的顺民!
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张寿词锋一转道:“叶老先生的这个故事,我当初听着只觉得谷贱伤农,粮商可恶,但细细品了之后,却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后来才想到了朝廷征赋税时若是有一部分必须收钱,对农人们不但无益,反而更添负担。”
“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但丰年天下丰收,市面上全都是粮食,怎么可能卖得出高价?资本不够的粮商说不定就没有足够的钱去收粮呢?而且,如若正好还有跨门营生,又或者和其余店里有可以换货的交情,那些能够兑现的白条,到底算是奸猾,还是实惠?”
见四皇子已经完全懵了,张寿这才笑呵呵地说:“有些人喜欢说水至清则无鱼,我却喜欢说,有些事情不能随便定性。嗯,我当时见过叶老先生的时候,还见过另外一位周先生,他也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
随口把鲁迅那个《药》的故事,套在元末太祖起义那种天地熔炉似的大背景中,张寿果然就看到四皇子大惊失色,就连翰林院其他两位学士也遽然色变。而肖山长和徐山长在面面相觑一阵之后,肖山长就走上了前来。
“张学士说的那位叶老先生和周先生,倒是很有意思的人,若是有机会,我也想见一见,请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