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放到人群中一定会被忽略的平凡五官,微微有些高的额头,泛黄的皮肤上甚至能看出较粗的毛孔,若不是那挺翘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以及还算窈窕的身材,那相当会搭配的衣着,说她的年纪上了三十也许都有人相信。
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从那双眼睛中,阅人无数的太后仿佛看到了那些曾经沉默寡言,但在关键时刻却不惜一切绽放出所有光和热的熟悉身影。
既有她的嫡亲外甥,曾经不过是低阶武官,却在她两个嫡亲弟弟临阵畏怯时毅然决然接过重任,以寡敌众,最终打出绝大名声的朱泾;也有那位最初不过是郁郁不得志的同知,可在英宗末年帝位争夺关键时刻劝她的丈夫睿宗皇帝不惜一切奇兵突袭的初代秦国公张允。
还有很多年纪轻轻却挺身而出,于腥风血雨之中撑起她丈夫睿宗皇帝那杆大旗的人。
尽管这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但瞧见洪氏落落大方屈膝行礼,太后最初那点戏谑和漫不经心却无影无踪,在玉泉遵照她的示意吩咐免礼后,她就含笑问道:“你就是洪氏?今年芳龄几何?从小读的是什么书?”
这是往日太后接见官宦夫人以及千金时常常用的开场白,但此时问出来,朱莹和张寿却都觉察到了那言语当中的几分考校。而张寿想都不想就一把握住了朱莹的手,见朱莹朝自己看了过来,他就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俩的这种小动作,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未婚小儿女之间的小小互动。太后没在意,相貌平平的洪氏却忍不住看了一眼,随即竟是微微露出了几许笑意。
紧跟着,她才坦然开口说道:“回禀太后,臣女今年二十有八,因为父亲研习经学之故,从小读四书五经,史记汉书,百家文集,律法音律,也学了一些杂科。”
太后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记得皇帝告诉我,你父亲说你能把各种女德之类的书烂熟于心,又精通针黹女红,可没有说你读过这么多书。刚刚莹莹进来时,也只说你心灵手巧,竟然设计过好几款花样别致的杭绢。”
“刚刚和朱大小姐遇上也只是一小会儿,还来不及说及其他,而在太后面前,臣女自然不敢隐瞒。至于父亲说臣女只读过女德诸书,那是因为父亲眼中只有他的礼法学问,书院学生,并不怎么管束臣女这个女儿,所以他并不清楚臣女的读书喜好。”
洪氏这样坦然挑明所学,太后听在耳中,当下就笑着问道:“那你是觉得,女孩子从小若是只读女德诸书,那远远不够?”
“不是不够,而是远远不够。”
洪氏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当初宋家姊妹自己不婚不嫁,诗书传世,在宫中号为女学士,为嫔妃公主之师,但却传了女论语给世间女子,未免言行不一。若是要讲究妇道,她们当年逾期不嫁,本来就有违朝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政令,凭什么著书立说教导别人?”
朱莹没想到洪氏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和太后说话,一时不禁目露异彩。
而张寿却从洪氏这番话中,听出了一种很明显的话术痕迹。因而,他依旧紧紧拽着朱莹,以防这位大小姐一个忍不住乱插话。下一刻,他就只听洪氏从容不迫地说:“男主外,女主内,勤俭、和睦、治家、柔和……这些并不是不该学,可只学这些,未免太不够了。”
“臣女不知道宋氏姐妹和班昭这样的女子,为何最传世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这些文章,可臣女从小看完了父亲书房中的所有藏书后,又忍不住去找了很多书读,后来又看到无数孤弱女子挣扎求存的惨状,臣女便立誓,只要有能力,一定要让女子们能够开阔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