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童叟无欺……其实主要是价格贵一点,再加上我这个父母官撑腰,这粮行最终站稳了脚跟,后来……”他说着就有些吞吞吐吐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仿佛有些心虚地说,“后来其他大户和粮行受不了群起反扑,内子……内子的手段就狠厉了许多……”
也许是知道自己这知府恐怕当不成了,十有八九要获罪;也许是因为想要解释清楚儿子身上揣着的那万儿八千钱票到底从何而来,黄知府虽说有些犹犹豫豫,但还是说清楚了自家的发家史。
不外乎就是他做官做到哪,妻子的生意就做到哪——每次在任的时候笼络一派打压另一派,离任前还不忘和后头接任的那位搞好关系,有的附赠利益若干,有的直接产业半卖半送,如此虽不能说十几年宦海就挣出个豪富,但也竟然也挣出了一副远胜小康的身家。
曾经一穷二白的黄家,如今有田庄,有铺子,有三五万贯的流动资金——这年头放在钱庄的钱,在张寿看来应该算是流动资金。于是,在小儿子平生第一次出来游历时,宠惯了儿子的黄夫人手一松,就直接给了小儿子一沓钱票。
至于黄知府,当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小儿子都走一个多月了!而在他质问夫人的时候,夫人还振振有词地对他说出了一句话——小孩子身上没钱,那是要学坏的!
而张寿听到这论调时,第一反应便是,娇惯得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家长,在放熊孩子出远门的时候在他们手里塞一沓钱,然后谆谆教诲道,兜里有钱我怕谁,遇事就靠钱开路。于是,熊孩子就真的以为老子有钱天下第一,大摇大摆一路莽过去了。
而最大的问题是,那位黄公子的年纪……真不能算是孩子了!
啰啰嗦嗦说完一大堆之后,黄知府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如今孽子闯了那么大祸,下官已经向朝廷请罪,如今是赴京听候处分的。下官知道,从前在任上的旧账难免会有人翻,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老实坦白。”
“该收的赋税,下官没少过朝廷一分,也没多收过一分;该断的刑狱,下官都兢兢业业。下官敢指天发誓,移交给下任的账目,全都是干干净净,一清二楚,下官在任,也从来都没出过冤案。这是经得起查的,若有一星半点虚言,下官甘愿受国法处置!”
“此外,修路造桥开沟渠,抚老济贫恤孤残,下官该做的真的都做了。下官千不该万不该利用职务之便经商敛财,把儿子娇惯得不成样子……不,把他宠得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该认的罪,我都替他认,只求葛太师和张博士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稍稍从轻发落。”
他仿佛丝毫不在意那些围观的客人,以及已经目瞪口呆的掌柜和伙计,重重磕了一个头,随即又把心一横道:“就是打他几十杖也好,就是流放他数千里也行,请千万留他一条命!”
直到这一刻,张寿方才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情绪。他冲阿六打了个眼色,眼见少年立刻上前一把将这位黄知府给拖了起来,他这才面色微妙地问道:“谁说你家儿子会没命的?”
黄知府被阿六使劲从地上拽起来的同时,脸上还带着发懵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张口说道:“不是连长芦县令许澄都被砍了吗?”
听这家伙刚刚的口气,官当了多年,政绩也还不错,怎么居然有点傻?张寿简直被呛得有些啼笑皆非,因为长芦县令许澄被砍了,于是就觉得自己那个惹是生非到闯下弥天大祸的小儿子也会被砍?这想法也太牵强了一点吧?
不过,也许对方是觉得,朱廷芳连朝廷命官都敢砍,那个得罪了朱莹,然后又狠狠算计自家郎舅俩的某位黄公子,定然也不会放过?
而同样品出滋味来的葛雍,此时终于忍不住哂然一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儿子要是该死,谁都救不了他,你儿子要是不该死,也不会因为别人喜恶就没命。倒是你大庭广众之下抖露出这么一堆,也不怕传扬出去,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