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寿记得,这是自己不久之前在半山堂中讲过的故事,可贵介子弟们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如张琛等看似桀骜不驯,实则开明的,当时就讥讽晋惠帝不知民间疾苦,至于某些愿意一辈子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则是完全不以为然。天塌了有高个顶着,关他们何事?
可四皇子却牢牢记住了,对于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年纪来说,确实还算难得。因此,张寿忍不住仔仔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过了年才刚七岁的皇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怪不得当年太祖皇帝会不愿意立长,而是宁可立贤;怪不得很多皇帝会立幼立爱……至少就眼前的他来说,那肯定是觉得四皇子比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一对兄弟懂事无数倍。而且,当了四皇子好几个月的老师,他能够确定,这不是背后有人教,而是天生的资质。
然而,发现英主就眼睛一亮五体投地顶礼膜拜,那是仁义礼智信的古人——对于曾经历过蔑视权威、怀疑权威乃至于打倒权威的年代,习惯了怀疑一切的他来说,最初的惊奇过去之后,他看四皇子也就很平常了。
人小鬼大的小天才,他还见得少吗?
他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四皇子有这样的心思,那很好,但是,要走出京城的话,你可以循序渐进,第一次出京就想去邢台这么远的地方,那就好高骛远了。而且,张武和张陆是去做事的,你和三皇子跟过去,反而容易让他们分心。”
“不不不,我和三哥可以帮他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啊,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见四皇子说得振振有词,张寿暗自呵呵,随即却收起笑容板起脸:“四皇子觉得,你们以皇子的身份亲临,就真的可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吗?可你想过没有,除却皇子的身份,你还能做什么事情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是亲耕?是劝农桑?还是视察民间?”
他语气骤然转厉:“你想过没有,这些事情适合一个才只是刚刚启蒙,连爵位都没有的皇子去做吗?你这样心心念念想着要去邢台,在别人看来,不只是要和你大哥争风头,而是要和他争东宫。我问你,你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和决心了吗?”
四皇子被张寿问得面色煞白,然而,更加惊惧的却是三皇子。他一把将四皇子拖到了自己身后,随即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努力解释说:“老师,你别听四弟的话,他只是贪玩,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绝对没有那些坏心思,你千万不要误解他的意思……”
眼看三皇子张开双臂,挡在四皇子面前,张寿想起朱莹告诉自己说,两兄弟只差几个月,从小一块长大,感情非常好,皇帝又常常把他们带在身边逗弄,却不教政务,把人养得颇有些娇憨,他不知不觉就收起了刚刚那正色,干脆在两人面前蹲了下来。
“邢台也好,沧州也罢,这些即将有大风波的地方,是大人们去斗智斗勇的,你们还小,不懂得如何对付那些成年人的敌意。所以,别为了一时好奇,把自己陷进泥坑里去。”
见四皇子咬着嘴唇不做声,他就和颜悦色地说:“如果四皇子只是想走出京城,看看平民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那么我可以帮你们,比方说,去我曾经长大的融水村,去葛老师曾经隐居过的翠筠间看看。先看祥和,再看纷争,这就和读书一样,要的是循序渐进。”
听到这里,三皇子终于如释重负,他立刻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道:“多谢老师教诲。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看着四弟,不再让他乱说话!上次他在父皇面前冒冒失失推荐张武和张陆,父皇差点发怒,这就已经很惊险了,我没想到他还不知道改!”
他一面说,一面侧过身子瞪了四皇子一眼。对于素来显得腼腆而懦弱的他来说,这是非常少有的举动。见四皇子还有些不服气,他就低声斥道:“你刚刚这话是对老师说,要是对外人说,你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我当然只对老师说,其他人我哪知道他们什么坏心思!”四皇子被张寿这么训诫了一番,又被三皇子骂了几句,这次换成他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