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五爷又忍不住说:“志行贤侄,你做官之前在巴县呆的时间不算短,一定晓得他们斗来斗去斗了上百年,应该早见怪不怪,何以如此担忧?”
“正如您老所说,秀峰对于本地的一些士绅跟八省商人斗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早已见怪不怪。之前觉得没啥,现在之所以觉得并非一件小事,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是觉得如果任由其斗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话怎讲?”段大章不解地问。
韩秀峰想了想王乃增、云启俊、王贵生和周长春等人从广东发给“厚谊堂”,文祥又让“日升昌”捎来的那些关于广东的消息,凝重地说:“这事说来话长,得从道光三十年说起,那年八月,广西贵县一个客家富户名叫温亚玉,打算纳已同当地土人订亲的一个壮族女子为妾,遭到当地土人的一致反对,由此引发贵县客家人与土人之间的大械斗。
客家人败北后,房屋被土人纵火烧毁,大约三千多名无家可归的客家人为寻求庇护,竟信奉并加入进匪首洪秀全的拜上帝会。换言之,要是没那三千多客家人,长毛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段大章没想到长毛之所以做大竟有“土客之争”的原因,沉吟道:“早听说过福建、广东和广西民风彪悍,没想到真会动不动械斗。”
“姑父,五爷,现在个个晓得长毛是大患,可事实上广东和广西那边并没有因为长毛窜入湖广、两江而消停,土客之争不但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而且愈演愈烈。刚开始随洪匪犯上作乱的是客家人,后来主要是土人,所以五口通商大臣兼两广总督叶名琛等官员便招募客勇剿长毛余孽,而那些客勇岂能错过这个报复土人的机会,据说已杀土人十余万,焚毁村庄、劫掠妇女不可胜计。”
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许多广府士绅为自保,竟大肆宣扬客勇仇杀土民之行径,土民纷纷响应,士农习战,人皆带剑,户尽佩刀,巨炮洋枪,视为故物,碉楼寨栅,俨若长城,械斗范围已波及鹤山、开平、恩平、新宁、新兴、阳春、阳江、高要等十七个州县!
每次械斗,广府人用红旗,客家人用白旗,分旗列阵,血腥厮杀。赢了的‘铲村’,先抢掠妇女财物,然后一把火将对方的村子焚毁。输了的则重新聚集,杀回来报复。如此往返,死的死,逃的逃,良田大片荒废,村落变为废墟。”
孙五爷不敢想象这是真的,将信将疑地问:“志行,你是说广东的土人和客人还在械斗?”
“仍在械斗,每天都在死人。”
“衙门不管吗?”
“不管死的是客人还是土人,都成了叶名琛叶大人的捷报。昨天斩杀了多少贼匪,今天又杀了多少长毛,三天两头发六百里加急向皇上报捷。论剿匪,曾大人也好,向帅也罢,恐怕连僧王都比不过叶大人啊,他官帽上的顶子,真是用血染红的!”
段大章不敢想像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凝重地说:“难不成就没人去京城提告?”
“据我所知倒是有广府士绅‘京控’过,不过朝廷的当务之急是剿长毛,实在顾不上这些。何况长毛最先便是从两广闹起来的,朝中的王公大臣或许觉得应该乱世用重典,觉得叶名琛铁腕弹压没什么不对,让那些‘奸民’相互残杀也未尝不可。”
韩秀峰揉了一把脸,接着道:“好在我巴县乃至整个重庆府的客家人不算多,但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我等不能不防。要是任由本地士绅跟八省客商斗下去,别说防堵长毛和贵州的贼匪了,恐怕自个儿会先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