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布巾拭了拭嘴角。“既然大王愿意听,臣就斗胆,说说赵武灵王这个人,也算是臣这几年的思考成果,请大王指教。”
孙策微微一笑。“几年不见,你沈三妙的刀和笔有没有长进,孤不知道,这口才是越来越好了。”
沈友也笑了。“臣也是没办法,被逼着练出来的。臣在青州没有战事,倒有一大半精力用来与人论战,勤能补拙,熟生能巧,刀法没什么长进,口才和文章倒是有点进步。”
孙策笑着点点头。沈友和管宁、邴原等人辩论的文章他也看了一些,看起来是学术争论,其实都是地方利益。沈友在青州推行新政,青州世家原本指望袁谭,发现袁谭指望不上,只好回头去求管宁、邴原等人,管宁、邴原不好明着反对,只好以讨论学术的方式提出质疑,并以青州的情况为例,指责沈友、徐琨等人做得太过。徐琨没那学问,沈友却是不饶人的,双方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
“赵武灵王之善,在于不拘古法,敢于变法求新,又不囿于俗见,向蛮夷学习。当然,他最令人称道的还是他能以理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比起以刑戮推行新法的商鞅,他胜出不知几许。为了能全力以赴的攻秦,他又让出王位,自为主父,更是古所未有,堪称果决。只可惜他未能处理好父子兄弟的关系,不仅自己饿死沙丘,攻秦大业也付之东流,令人扼腕。”
“你觉得他让出王位是果决?”
“取道河套攻秦,去国千里,且战场凶险,不能不有所绸缪。先传位其子以掌国事,既能一心征伐,又有备无患,堪称上计。事有轻重,权有取舍,只不过世间多的是贪权恋栈之辈,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古今少有。”
孙策点头赞同。“赵武灵王九泉之下,能得子正此赞,当许为知音。”
“恐怕不见得。”沈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臣接下来的话,只怕赵武灵王不会喜欢听。”
孙策笑笑,不好听的来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赵武灵王之失,不在其愚,而在其仁。他有大仁,推己及人,便思他人亦能如他一般兄弟相亲,他能让国,便思他人亦能如他一般共治。宠爱公子章,欲使其与惠文并王,知其奢侈,又不能辅以之良相,以致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可悲可叹。”
“如此说,仁也是错?”
“过犹不及。赵武灵王欲王公子章,本为爱之,实则害之。且治国如治兵,合则力强,分则力弱。晋三分而秦强,并中山、代而赵强,又岂能分代而王公子章?父子或可相替,兄弟不能比肩。设若赵武灵王不死,公子章与惠文王亦能相安,于赵亦非幸事,必因力分而为敌国所灭,此至理也,虽愚者亦可知。”
孙策眼神微闪,举起酒杯,沉吟不语。沈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态度已经很鲜明了。明着说父子,其实说兄弟。这些话其实很犯忌,不是心腹,不会说得这么直接。
这是沈友对他的效忠,对他付以重任的回报。
“听子正说史,令人解忧忘食。”孙策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沈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