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派系纷争,说到底争的还是私利。利不可无,无利不能存身。义亦不可或缺,不义则人自为利,一盘散沙,国将不国。”
孙策微微颌首。他现在的感触是越来越深,如果没有一个共同愿景,一个团体都很难壮大,更别说一个国家,一个文明了。为了去除儒学的弊端,解放读书人的思想,他公开否定天命,却没能建立一个代替天命的共同愿意,在解放思想的同时,也造成了思想上的混乱。
还要不要放,放到什么程度,这是他最近考虑得最多的问题之一。
“利有大利小利,公利私利,近利远利,义亦如此。义利当相配,方能各得其所,否则难免顾此失彼。霸道之失,就在于重利轻义,王道之失,则在于重义轻利。大王欲行王道,分利于民,却又利重义轻,近乎霸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依老臣之见,民之利不可夺,那就只能着眼于义,使民知义,知大义,义利重归于平衡,则霸道之失可免,王道可久。”
“如何才能民知义?”
“自然是教化。”陆康笑道:“德教本是圣人遗训,也是儒门所重,只不过以前失之迂阔,士人虽奉为圭臬,汲汲以求,王者却不以为然,或者虚应故事。难得大王英明,或许有机会大行于世。”
孙策打量着陆康。陆康虽须发花白,双目却炯炯有神,透着说不出的兴奋,一点也不是垂暮之年的老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说的就是这样的老人家啊。
第2208章 新义利说
儒家一直以复古、保守著称,言必称三代,行必依古礼,但这只是表面文章,实质上儒学最善变,是诸子百家中最能紧跟时代变化的,从孔子到孟子,再到荀子、董仲舒,一直在调整、扩充儒学以适应时代的需要,只是他们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汉末是经学衰落的时代,原本就有变更的内在需求。新政推行于中原和江东,不管经济还是思想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向来以帝王师自居的儒门不可能无动于衷,最先做出了反应,最积极的就是江东人,尤其是吴郡人。
作为吴郡郡学堂祭酒,陆康当仁不让。面对孙策的垂询,他抛出了酝酿已久的新的义利学说。
义(義)者宜也,从我从羊。
羊者,祥也,引申为善、美,与利有重合之处。从本质上来说,儒家并不反对利,只是反对不义之利,到了孟子时代,矫枉过正,义与利的对立越来越严重,这才显得儒家迂阔,不近人情,进而发展为虚伪。可是作为一门政治哲学,儒学不会也不可能无视利的价值。小到家族,大到国家,要想正常动转,不可能不注重利。只不过儒家追求的是公利、大利,希望稳定发展,长治久安,而不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意愿是好的,眼光也是有的,只是儒家过于强调道德,强调公利、大利,忽视了小利、私利,反而造就了一批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所以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儒学稳定有功,发展则无能为力,自身也逐渐被皇权驯服,僵化保守,失去了活力,成了阻碍历史进步的障碍。
好在汉代经学衰落还只是第一个周期,虽然遇到了麻烦,精气神还在,还有自我革新的能力和勇气。
陆康的观点很复杂,引经据典,说得孙策有点晕,但概括起来其实也简单:要根据新的经济形势调整义的概念和标准,强化德育,避免官民唯利是图。比如说,工匠、商人都变成了士,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视他们为贱役,就应该以士的标准来要求他们,而不仅仅是单方面的尊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