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见荀彧犹豫,孙策也不急,叫过一旁的凌统,吩咐了几句,凌统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了。孙策靠在凭几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荀彧,等着他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荀彧做出了决定,一声轻叹。“大王,恕彧直言,今日来拜见大王,本非彧之本意,实乃受人所托,为救人而来。患得患失,心思不定,并不适合坐而论道。若有失言,还请大王海涵。”
孙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并没有礼节性的做出什么承诺,以便荀彧放心直言。荀彧心中不安,却也没说什么,反复权衡后,他觉得还是直抒己见比较好。一来他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二来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敷衍孙策,若是被识破,反而不美。
“大王新政之得,在务实。大王新政之失,亦在务实。”荀彧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原本还有些忐忑,这句话一出口,他的心境迅速平静下来,恍然窗外的湖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青天明月,尽在一览。“本朝自光武中兴以来,崇尚儒术,又重谶纬之学,颁图书于天下,奖励气节,故有处士清议,党人连横,士人皆高尚名声,却不务实学,枉有三万太学之士,不能为国效力,反与朝廷相左,终于酿成两次党锢之祸。大王重实学,建诸堂,使学者既能以学问立身,又能有利于国民,故能屯田致谷,精练器用,百战百胜而霸关东。重根本,弃枝末,不尚虚名,去儒门之弊,此新政之所得,大王之所胜也。”
孙策面色不变,静静地看着荀彧,看不出半丝喜色。荀彧看在眼中,暗自称赞之余,又有一丝庆幸。孙策并非好名之人,心境坚忍,不是那种能被几句夸赞说动的人。若是虚辞敷衍,只会自取其辱。
“大王新政之失,亦在务实。治国非比种地、务工,面对的不是土地和工具,而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不能只问温饱强弱,还要顾及其所思所想。儒墨道法,所执之术虽异,但于治国而言,无不着眼于人。儒家重德,墨家尚贤,道家崇黄老,法家重法术,都是为了理人心,使君臣济,百姓安,然后君明臣贤,安内攘外。大王重实学,不信天命,不信百家之言,虽崇孟子之学,却弃孟子君臣之体,唯以利驱民,上下共逐利,而无敬畏之心。万金坊不过一叶,而金秋将至,届时西风一起,今日之繁花茂叶,化为枯枝败叶,纷纷而落,大王纵有宝刀万口,又能杀几人?且枝叶凋零,根露土尽,纵有一干,又能独活乎?”
孙策举起双手,轻轻拍了几下。“荀彧高明,不愧是精通易学的荀氏名士,不为繁花茂叶所惑,能越春夏而知秋冬。敢问荀彧,如何才能避免春去秋来,好景不长的循环?”
荀彧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冷茶,沉默良久。
“创新学,去旧知,继往开来,非圣人不能任其重。彧虽有薄名,却不敢与圣人相比肩,本不该妄言。不过受大王新政启发,倒是有一些想法,还请大王指教。”
“荀君不妨直言。”
“儒门之学,其要在乎仁。仁者,两人相处之道也。两人者,在家为父子,在国为君臣,若能各守相处之道,自能父慈子孝,君明臣明,然后家可和,国可兴。”
“荀君的意思是尊儒?”
“是,亦不是。”
“哦?”
荀彧不知不觉的挺了身体,眼神灼灼,声音清亮,宛如玉磬。“尊儒,但非尊今日之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