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还礼,转身看向孙策。孙策歪靠在凭几上,肘支扶手,手支额头,静静地打量着刘晔,没有见礼的意思。刘晔长揖不拜,目不斜视,迎着孙策的目光。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董越坐立不安,牛盖、张绣也有些不太自然,只有张辽依旧平静如古井无波。

过了片刻,孙策坐正了身子,淡淡地说道:“董将军,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去九江过年,正月之后,我们再聚,看看如何安排。”

“喏。”董越如释重负,躬身领命。

“别怪我多嘴,我再提醒你一句,九江人势利得很,对凉州人也没什么好印象,你要慎言慎行。”

“呃……”董越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堂上的九江人刘晔,唯唯诺诺地应了,与牛盖、张绣一起退下。下了台阶,出了中庭,他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张辽也直起身,准备告退。孙策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文远且坐,稍候还有话说。”

张辽无奈,只得重新坐好。刘晔听得清楚,心中暗自叹息。看来鲁肃的好意要白费了,这次来纯属多余,孙策根本没有留用他的意思。对这一点,他倒是无所谓,本来也没打算为孙策效劳,只是没想到所受的礼遇还不如董越等人,这一点让他很意外。

看来鲁肃在孙策心目中也没什么份量啊。刘晔正准备主动开口请辞,孙策说道:“刘子扬,你可知刘协至此,所为何事?”

刘晔涌到嘴边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当然知道天子为什么非要来见孙策。苦心经营十年,一朝惨败,而且不是败在孙策本人手里,是败在朱桓、陆议的手里。朱桓只是孙策一将,初次执掌大军,主持一州战事,却打得天子一败涂地,天子自信崩溃,不来问个明白,死不瞑目。

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身为天子智囊,不仅打了败仗,而且连怎么败的都不知道,还要天子枉尊纡贵,来向对手请教。天下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丢脸?正因为如此,他才无颜回关中辅政,哪怕是死在孙策刀下,也比回关中好。

“知……道。”刘晔忍了很久,才将屈辱咽了回去。

“说来听听。”

刘晔吁了一口气,抗声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误君之臣,不敢言智。大王若欲杀人,晔俯首就戮。大王若欲羞辱在下,大可不必。晔虽愚笨,却不愿苟且偷生,更不会委屈求全。”

张辽垂下了眼皮,一言不发。

孙策盯着刘晔看了片刻,微微一笑。他捻了捻手指,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无杀人之意,你也不必有求死之心。死于沙场为勇,死于君前为忠,既然你没有死于战场之上,也没有死于天子面前,现在求死,是自以为威武不能屈,还是想栽我一个杀贤的罪名?”

刘晔语塞,热血涌上了头,脸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煞白,满腔的勇气顿时化为乌有,羞愧得无地自容。两军交战时,他没能战死沙场。天子绝望时,他也没能死于君前。现在死,算什么?听起来倒像是以死求官。唉,我刘晔自以为有大勇,实则是个懦夫。该死的时候没死,不该死的时候又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