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劭心情低落,没理许混的提本。他这不是简单的出行,而是要离开平舆,离开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乡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张昭拒绝了兄长许虔的贡献,袁权拒绝了嫂嫂陈氏的厚礼,坚持按律处理,看起来许家还不至于倾家荡产,但许家再想在州牧府或者太守府任职却是千难万难了。失去了官职,又失去了在士林中的影响力,许家很难再翻身。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迟疑不决,我是许家的罪人。年逾不惑,我却做了一个糊涂之至的蠢事,毁掉了几代人的积累。走吧,就算不走,也无颜见家乡父老。没有了月旦评,不再是郡功曹,又有多少人还把我看在眼里呢。知道他出门的人不少,送行的却一个也没见着。

两行老泪夺眶而出,许劭垂下头,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凄凉。他大步下了河岸,踩着踏板上了船,钻进船舱,哽咽着吩咐开船。船夫解开缆绳,用竹篙用力撑岸,船缓缓离开岸边,向澺水中央滑去。

“许子将,请留步。”岸上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呼。许劭听得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拉开窗牖一看,发现是庞统,不禁有些意外。他给长子许混使了个眼色。许混会意,钻出船舱,立在船头,大声说道:“庞君有何贵干?”

庞统拱拱手。“得知贤父子远游,讨逆将军特置薄酒,来为贤父子送行,还请贤父子稍留片刻。”

许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许劭。许劭也有点糊涂。他不知道孙策怎么会来给他送行。他自认和孙策根本不是一路人,孙策已经胜了,还不肯放过,这是什么意思?他本待拒绝,可是一想自己被逼得背井离乡就是拜孙策所赐,如果此刻再不战而走,这口气恐怕要憋在心里一辈子。

胜负又如何?产业没了,名声扫地,我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好怕的。拼着一死,今天也要一吐为快。

许劭钻出船舱,示意船夫将船靠岸。船刚刚泊好,岸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孙策在典韦和一些卫士的簇拥下出现在码头上。孙策勒住坐骑,看了一眼挺站在船头的许劭,笑了起来。

“许子将,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来送行而已,并无他意。”

“谁说我紧张了?”许劭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放松了捏得过紧的拳头,心虚地干咳了两声。

孙策点点头,翻身下马,示意庞统等人站得远些,就连典韦等人也赶到一边,只留下刘斌侍候。时间不长,有义从铺好了席,设好了案,摆上了酒食。孙策伸手相邀,许劭不甘示弱,从容入座。

孙策示意刘斌上酒,主动举起酒杯。“先祭行神(路神),保佑许君一路顺风。送行诗我做不了,自饮三杯。”说完,先祭了行神,又连饮三杯。

见孙策礼数周到,许劭也不好意思翻脸,按照规矩,祭了行神,又奉陪了一杯。

“来,尝尝这些时蔬,离开了汝南,你未必还能吃到家乡的风味。”

许劭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连忙举杯,挡在面前,借机拭去眼角的泪珠。他可不是外出游历,他这是逃难,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孙策。这酒喝得实在难受啊。

“不过,常言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许君此去恐怕不止万里,增长见识,以后名扬天下,也算是因祸得福。”孙策再次举杯,笑道:“我预祝许君像夫子周游归来,删诗注经一样,开宗立派,成一代大家,为后人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