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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说,帝国保安总局现在是最高统帅部的下属机构,凯特尔才是他们的直接领导。但谁都清楚,现在情报体系的控制权已转到了元首手中,元首不但控制着情报体系的架构重组与职能调整,而且还亲自过目有关情报内容。无数被概括处理、相互抵触或者没有进行真伪甄别的情报如同流水一般送到霍夫曼的案牍之上,每天都要由秘书处整理装订后呈交元首副官过目再递交霍夫曼审阅,鲍曼是这个过程的主要协助者。

所有人都以为元首很快会被这些琐碎的、看不出具体价值、也无法切实证明的信息所淹没,但恰恰相反,元首不但仔细阅读了所有情报,而且还对他认为重要或者有很大嫌疑的情报进行了专门批注,对卡纳里斯盖棺论定的报告就是盖伦根据霍夫曼最新指示而完成的杰作。

卡纳里斯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作为一个老牌间谍,处惊不变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震惊于这次行动的突然——几乎就在战略会议揪出叛国集团的随后几分钟,霍夫曼就亲自下令让党卫队借着召集会议的名头逮捕了这个隐藏至深的鼹鼠。关进来几天了,让他一直困惑的是,对方到底凭什么发现自己的破绽?从目前审讯的架势来看,要想全身而退恐怕是很难了。

“一般证据对你而言是没用的,因为所有的情报机构都有你的人渗透,你总是能够把自己的嫌疑指摘干净,但是……”海因里希·穆勒甩了甩手里的资料,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你没法直接干掉莱因哈特·海德里希,没有一个正派德国人会去执行暗杀党卫队全国副总指挥的命令,你必须依靠英国人——确切地说,是你把情报递给了英国人,让英国人操纵着捷克地下组织干掉了海德里希。”

卡纳里斯不动声色:“这是我听到的,最毫无根据的猜测。”

“很不错,果然如元首预料的那样,你会否认一切。”施伦堡接过了话茬,“利用这几天的功夫,我们对你所接触的一切人员和资料进行了排查,你对所有可能暴露的线索掩饰得很好,但唯独对军事情报局各情报员以及下属机构在职权范围内上报并进行存档的资料毫无办法,你想不想听盖伦处长的分析报告?”

卡纳里斯没有应声,只听着施伦堡自顾自地念了下去:“档案显示,在波兰战役以前,由你审定并上报元首的情报正确率大约是75;在波兰战役到法国战役结束前,正确率依然维持在70左右的水平。但从不列颠战役开始,你上报的情报正确率迅速下降到40——你可以用英国间谍机构情报收集与反谍能力更为高超来为自己辩护,但事实是你故意隐瞒了正确或接近正确的情报——每当有内容相互抵触的情报送达你处时,你通过审核后往往将错误的情报上报,而把正确情报束之高阁并批注‘无稽之谈’。经过对原始档案的查找与比对,有一部分重要且正确的情报已被你销毁。我们可以假设你的情报分析能力突然下降,但却不能解释涉及英美的情报正确率与涉及苏联情报正确率之间的高度反差。因为40仅仅是平均水平,抽掉东线方向的情报后,你的正确率不到30……而那些被你否定、批注‘无稽之谈’的情报内容反而正确率达到70以上。由此可见,你精心筛选了错误情报递交给最高统帅。无论你有没有与英国人进行联系,这些罪名是你逃脱不了的。”

卡纳里斯暗暗心惊,这个分析报告击中了他的软肋——正如施伦堡所说的那样,他并没有与英美情报机关有任何正式的情报或者人员往来,但他深信,他与英国军情六处负责人孟席斯、号称大“c”的人物之间神交已久,很多事情不需要沟通就能形成默契,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用不着会谈就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因为他在情报利用收集上面是大大放了水的。最典型的就是不列颠之战时,他给海狮计划出具的参考意见是有31个齐装满员的师部署在英伦三岛上,而实际上英国这时候只有6个筋疲力尽、装备勉强齐全的师,最高统帅部和盖世太保分辨不出其中的奥秘,隐藏在军事情报局和大本营中的英国间谍可以充分读懂这些内容。

“对盖伦处长的分析报告你依然可以抵赖,但有一件事你是逃脱不了的。”卡尔滕布鲁纳说道,“原法国第七集团军司令、地下抵抗组织负责人亨利·吉罗将军被我们关在秘密监狱里,按照元首要求是要下令处决的,结果在处决前夕被其逃脱。一直以来,你都以这个命令已正式通知莱因哈特·海德里希而矢口否认,认为由于后者突然被刺身亡才导致了犯人逃脱。但我们重新对整个行动进行了梳理,这个法国人一句德国话也不会说,而且还是个独臂残疾人,逃亡路上没有其他人协助根本是办不到的。如果你伪造英国情报机关或者别的什么组织来接应更能把事情弄混,但真相是你根本没有与军情六处接过头,吉罗在逃出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前的每一个关键环节都有恰到好处的工作疏漏或者隐患,而这正是因为你下令放松了管制导致的……”

卡尔滕布鲁纳在卡纳里斯面前侃侃而谈,言语间充满了戏谑,事实上,包括三驾马车和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卡纳里斯是隐藏在帝国内部的最大敌人,对元首执意在没有明显证据的情况下先行逮捕海军上将的决策感到惊诧莫名,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事后的调查和分析结果显示元首的主张居然是完全正确的,当超越了正常失误概率的所有事件聚集在了一起之后,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故意为之。

卡尔滕布鲁纳和三驾马车对卡纳里斯没有与英国间谍机关有所接触一致持肯定态度,这也是盖世太保原先虽然怀疑卡纳里斯但一直没有确切证据的缘由所在——他们找不到卡纳里斯叛国的动机,在金钱、美色等各方面海军上将的表现都无懈可击,也不像贝克、勃劳希契等失意高官那样对元首有深仇大恨。作为第三帝国的高级将领,卡纳里斯拥有着足够的名望、地位和权势,是真正的帝国顶尖精英,换句话说,完全没有作案动机。

元首的意见让他们目瞪口呆:“笨蛋,他当叛徒的目的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为了反战——这个卑鄙的、自高自大的可怜虫认为由他执行的道路才是唯一的正确方向。”

“既然你们都认为掌握了我的证据,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地审讯我?”卡纳里斯用讥笑的口气,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没有同党,你们也别妄想让我承认我根本不曾承担过的职责……”

“你说对了,你了解的情况我们已都掌握了,审讯你不是要从你口中得出什么结论,而是要告诉你一些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的事情。”卡尔滕布鲁纳站起身来,冷冷吩咐道,“把他仔细看管起来,不能让他有机会自杀,更不能让他借机脱逃。”

卡纳里斯拖着沉重的镣铐被押回了单独关押的牢房,瓦尔特·施伦堡和卡尔滕布鲁纳交换了一下眼神,问海因里希·穆勒:“你认为元首的策略会成功么?”。

“这是一条大鱼,更是一个肥饵,他身上隐藏着太多的秘密,英国人会忍不住寂寞的。”海因里希·穆勒晃动着脑袋,冷冷说道,“一定会有无数喽啰像飞蛾扑火一般的冲过来,就像夏天庭院里的故事一样,我们只需要准备好灯罩然后欣赏满地的尸体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