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殿下想多了。”已经升级为土木结构的中军大帐中,被专门唤来的贾诩略微看过几封书信后,便失笑而对。“书信确实无误,这些人也确实存了改换门庭之心,但于大局却未必有用……”
“这是何意?”公孙珣一时好奇,这种人心上的事情他向来是服气贾文和的,正如战场上临机百出他只服荀公达一般。
“臣倒想问一问殿下,为何会对这些书信有所疑虑呢?”贾诩反过来正色以对。
“我只是觉得,我从未央宫呵斥天下那时算起,所行所为,无外乎便是压制豪强、世族,这些年推行的新政,度田、什伍、科举,本质上也还是在压制他们;至于曹孟德,虽然做的不赖,但力度却明显要次于我……而这些人既然是墙头草,便多是无德自私之辈,而自私之辈难道不该在我与曹孟德之间视我为仇眦吗?为何反而要纷纷准备投靠于我?”公孙珣目光扫过宽阔军帐中那些忙碌的幕僚,倒是难得诚恳。
“所以说殿下想多了。”贾诩再度失笑。“或者说身居上位,不免多疑了……其实,请殿下反过来想一想,这些人既然作出临阵背主之事,那便如殿下刚刚所言,多为无德自私之辈,但无德自私之辈,往往也是无远见之人,这种人注定只能看得清眼前的一时利害,又如何会有那种看破制度的本事呢?所以在他们眼中,只会因为曹孟德对他们度田而恨曹孟德入骨,却不会因为主公在河北做的更彻底而恨主公的,因为主公在河北度田,可没有度这些中原豪强之田!”
公孙珣一时恍惚:“如此说来,倒是我钻了牛角尖。不过,我也知道文和为何说他们无用了,这种人既无眼光,又无德行,见弱便起,遇强则灭,又怎么能作为战事的倚仗呢?可是文和,如果这些庸俗猖狂之辈注定无能,谁才是我新政最终之阻碍呢?须知,我这辈子,如今无外乎就是两个小心思了,一个便是重新抵定四海,使天下归一;一个便是定下一个新制度,新政略,代替之前秦汉旧制,不指望千秋万代,但也能经得起两三百年的冲刷……唯此而已。”
贾诩捻须而笑,并无言语。
公孙珣一时醒悟,也跟着笑了起来。
君臣二人笑完之后,公孙珣却是挥手示意,让旁边早已经听傻了的几名义从过来:“寻个使者,将这些书信全都送给曹操……”
几人刚刚俯首称命,正要上前收拾起几案上的书信,公孙珣却又临时改变了命令:“算了,你们辨别一下,有没有跟曹军军中大将有牵扯的人,稍微留存一下,其余尽数拿出去烧掉就好!以后但凡是此类书信,除非是格外要害之人,也尽数如此处置。”
以刚刚能够活动的王凌为首,几名义从再度俯首称是,便带着这堆书信出帐处置去了。
公孙珣与贾诩一起目送这些人走出去,许久未曾言语。
“其实,殿下今日之问和之前关于关西、青州的疑虑,在臣看来,都是一件事情。”隔了半晌,贾文和方才重新开口。“乃是殿下眼见着曹孟德在官渡有哀兵之势,而且下定决心结硬寨、打呆仗,心中清楚,官渡这里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取得进展,所以存了开辟新战场的心思。”
“不错。”公孙珣倒也坦诚。“文和一矢中的,我正是看到双方这种连营之势实在是麻烦,且毫无破绽,一时无奈……不瞒文和,我都能想到接下来仗会怎么打了,无外乎是箭楼、土山、起砲、地道……费时费力,却偏偏难以成大效!”
贾诩闻言捻须再笑:“之前主公还问公达风向之事,莫不是还想用火攻?”
“然也!”公孙珣依旧坦诚。“但我也是多年用兵之人,问完之后便即刻醒悟了……只要严格管理大营,空开间隙,远离树木山林,百步一水井,十步一水瓮,敌也好,我也罢,哪里会有火攻的机会?说到底,这种计策,只能等到一方懈怠下来,才有可能成事,但等到一方懈怠下来,什么计策不能成?也就无所谓什么火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