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吕范继续解释道。“之前未解散军屯、民屯时,屯民自由都被限制,所谓徭役也自然根本不必多想,凡事招呼屯民去为便是了。但是如今幽州屯田解散,均田至户,咱们新政中又没有徭役上的变更,那依靠秦汉律例,徭役自然就又要回来了……这倒也无妨,只是既然有为了防止豪强兼并躲避口算的摊丁入亩,那这同样基于人口的徭役又该如何呢?”
公孙珣依旧面色如常。
“君侯已经知道此事了?”吕范一时苦笑。
“自然,枣祗是我极为看重的人才,偏偏勤勤恳恳,不懂钻营,所以我得护着他,便特许他如两品州牧、将军一般,奏折一式两份,一份走公至你与审正南、娄子伯等人处,一份直达我手中。”公孙珣坦然言道。“而此事我非但早已经知晓,还与家母细细讨论过了……子衡,其实这就是革新的难处所在了……你以为你改革了,立了新政了,但其实往后走,新政却总会遇到新问题,这时候无外乎是向前继续改、彻底改,或者废弃新政退回去!不然呢,还能将就着吗?”
吕范也是捻须摇头:“换言之,主公这就是下定决心,要将徭役也同样摊丁入亩了?”
“不错!”
“但这样还是有隐忧,君侯应该也知道了。”
“自然。”公孙珣叹气道。“口算历来都是铜钱,一人一年十几个钱,算到田亩之中不过是钱粮两个基本常物之间的置换,所以丝毫不觉。而徭役却又复杂的多……舂米、筑城、放牧、耕织,想要摊丁入亩,其实还有一个杂事杂物归于钱的过程!而小民百姓只产粮食,本就缺钱,一旦所交之钱变多,那谁来负责粮食、杂物与钱币的这个置换,便是个天大问题……归于民间,最终恐怕又要成为豪强以高利控制百姓的手段,归于底层官吏,也有些过于权重,单独设吏员,也会增加百姓负担!枣祗能发现这个事情,我母亲称赞他是真正的实干良吏,我也颇以为然!”
“但总是要做的……这件事情躲不掉。”吕范接口言道。“主公与老夫人之间可曾讨论出结果?”
“无外乎是两条。”公孙珣蹙眉言道。“一个是改革币制,以安利号昔日在军中所行的那些粮券、布券为例,推广到民间……但这件事情,便是母亲也有些心虚,生怕整不好。而且,便是整好了,安利号那边也有两难之说,一来若是如少府般收为直属,不免将来直接插手干涉,一时恣意滥发券币,使币政大乱;二来若不收入直辖,却又担心它尾大不掉,持此事自立,将来投鼠忌器,反而失控!”
“那另外一个法子呢?”吕范想了半日,却不好插嘴事关公孙珣母子关系的安利号之事,只能避而不谈。
“另外一个法子便是一种说不上是缓兵之策还是真正根除之策了。”公孙珣摊手道。“以道理来说,只要天下金银铜都充足,五铢钱与金银之物流通广泛,那杂事杂货还有粮食去换钱便无须想太多了,随意换嘛……”
“可金银铜这种东西是可以一直充足的吗?”吕范茫然不解。“一旦太平,不是就会陪葬、铸器吗?”
“所以家母说了,就要找矿,自三韩往东渡海不过四百里便有四个大岛……据说岛上有方便开采的金银铜,其中一座银山号称‘石见’,石中目视可见银矿,还有一座岛,中间有个什么火山,边上运都运不完的硫磺……”
吕范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知道。”公孙珣连连点头。“这件事情摆出来以后,我也心虚,家母也心虚……偏偏另一边,经此战乱,人口大大减少之余,达官贵人坟茔被掘,豪强富户储藏被劫,所以此时并不会出现钱荒。而这件事情,是所谓注定会成大问题,但或许你我皆死了,也未必就能显出来的东西,所以又不免有些逃避之意。”
言至此处,公孙珣立定与雪地之上,一时感叹:“其实说到底,谁也不知道将来子孙如何,若非担忧身后事无人可继,担忧人亡而政息,你我又何必为这些多想呢?大冬天的,抱着孩子喝酒,顺便给亲旧写信说一说今日之瑞雪,岂不是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