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崔氏乃是稳定清河的重要手段,崔琰道德士人也好、崔钟锦绣其外也好,都是要重用的,这点也没办法,而且崔钟终究只是抖了个机灵,活跃了一下气氛,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可指摘之处。故此,陈宫此时的心思,倒多是担忧袁绍的状态——对方此番入清河,左压右胜,不免得意忘形,此时更是亲近这种华而不实之人,未免让人心忧。
一念至此,坐在左手第一位的陈宫忽然开口,对着一副神仙姿态的崔钟正色开口问道:“巨业兄,我记得你之前第一次来见明公时曾有言,星河无穷,包罗万象,且对应地上大势小人,无一不显……对否?”
崔钟见是陈宫,自然不敢怠慢,而且心里也大概明白陈公台对他有些腻歪,所以赶紧肃容相对,兼有解释之意:“公台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星象才会晦涩难名。如朝中太史官,世代观星,且坐拥黄阁、东台典籍无数,不知道多少故事旧图可以映照,却也只能得模糊预兆……你让他们说,他们也只能说东方有兵事,西方将流血,大家一番猜测,糊里糊涂,但真正事情出现后才恍然大悟。而这时候,就需要公台这样的智者从中取其可用之道而诫明主为之了。”
“是啊!”此言一出,上首的袁绍也跟着一时恍惚起来。“其实何止是星象,便是最简单的望气也极为玄妙。譬如当日灵帝尚在时,洛中有人望气后传言,洛阳将有兵灾、宫中将会流血,当时天下人都以为是何大将军诛宦一事,甚至有才智之士以为是何大将军故意使人言,以求兵权,后来我诛宦以后,更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已经应了当日说法再无波折……然而时事易转,几次三番至此,天下人才终于醒悟,此语竟然是指董卓乱政之灾!”
座中诸人,或知此事或不知此事,此事闻言,或多或少有些惊疑。
不过,陈公台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他本来就是想劝诫一二,此时见到袁绍如此偏信玄道反而心中倔气更胜,于是干脆起身扬声而对:“明公此言大谬,崔巨业出身名门,所学所传皆是正途,焉能让那些玩弄话术之人与之相提并论?巨业兄,请你直言,星象所显,河北是归于袁氏还是公孙氏?若你明知此事而不言,岂非欺人;若你连此等大局都不知,那你的星象之学到底有何用?”
崔巨业面色不变,心中却已经叫苦……话说,他是真不想得罪陈宫这种人,而偏偏周围那些真正有权有力的智谋之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一副看戏模样,就连自己族弟崔琰也只是低头饮酒,不愿意插入这样的麻烦争端。
至于说袁本初和那些领兵武将们,倒是格外干脆,他们此时已经有了些许期待,那就是真想让这位崔巨业给透露一句天机,袁氏和公孙氏哪个更有前途?
不过问题在于,袁绍坐在上面,大家又都是主公、明公、将军的乱喊,还能指望有第二个答案吗?
“不瞒公台与诸君。”果然,无奈之下,崔巨业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指着星空给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星象虽乱,但在下数月前曾亲眼见大星北移过银河,可见河北大势当在南来之人!故此,车骑将军引兵北渡后,传来召令,在下便不再疑虑,专程前来相助……换言之,这河北大势正应在袁车骑北渡黄河之上!”
这一番话,前半句是说给陈宫听的,后半句俨然是说给袁绍听得。
然而,陈宫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对方话音刚落,他便放下刚才趁隙端起的酒杯,继续扬声逼迫:“若早在数月前崔君便已经知晓河北大势在袁车骑,那敢问崔君,为何不去劝服自己族兄崔敏崔府君弃职归乡避祸呢?崔府君现为涿郡太守,位置紧要,若有一日咱们车骑将军一统河北,而崔府君却又囿于局势与君臣之义屡做抵抗,岂不是会有不忍言之事?巨业兄身为人弟,却坐视自己兄长落入歧途,难道不怕被人耻笑吗?”
此言一出,崔钟面色难堪至极之余,却根本不能做答,而周围人也纷纷窃窃私笑,便是崔琰都连累着被人指指点点起来。
话说,清河崔氏这一辈最出色的三个人,年纪最长的崔敏为涿郡太守,俨然是要跟着公孙珣混下去了,而在清河本地的崔钟,去青州求学的崔琰,却选择了袁绍……这倒不一定是分头下注了,而像是更加保守的随波逐流。
平心而论,乱世之中,这种事情倒并不是什么值得嘲讽的东西,但谁让崔钟刚刚非得说什么天命、星象呢?这就难免要丢人现眼了。
崔钟尴尬立在彼处,几度欲言,但每次想开口却都见陈宫捻须冷笑相待,也是几度又重新闭口。而其人尴尬欲死之时,倒是崔琰终于看不下去,无奈起身避席,主动朝陈宫躬身行礼告饶:“乱世之中,区区一人,宛若飘萍,存身立志,安抚一方,用命一方,各有所遇……这种时候,尽忠职守都难,又怎么会有心思去期待什么大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