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荀攸此时倒是恢复了平日间不动如山的姿态,且似乎对叔祖的决断早有预料:“董卓强暴无度,当然要尽快剪除,但如今关西主力尽出函谷关,四五万关西大军环绕洛阳布置,若在此时杀董卓,则洛阳必然化为战场,不仅河南化为鬼蜮,便是天子、公卿也说不定要出事的……叔祖大人,弘农王(刘辩)既死,如今天子便是汉室唯一正经苗裔,若有闪失,届时莫说匡扶社稷,怕是汉室天下都要亡于我们之手的。”
“那该如何?”荀爽激愤抬头反问道。“就任由他这么杀来杀去?阳城乃是颍川所属,我们乡梓所在,太守被烹杀在锅里,百姓出去庆祝正旦却被人割了首级挂在马身上,我等却居然要在他府上赔笑!还要感激他给了我三公之位?!你今日没看到吗?连刘范这样的年轻人都视我为为虎作伥之辈!”
荀攸默不作声,并未反驳。
不过,向来气度非凡的荀爽难得一番失态发泄后却又缓缓颔首:“公达说的对,时机不好,不能仓促为之……倒是刘范今天这么失态,不会被董卓处置掉吧?”
“不会处置的。”荀攸轻声言道。“我听说董卓有意在迁都后用兵益州,以作关中基础……而既然要与刘益州做过一场,那刘范短期内反而稳如泰山!”
“可不可以拉拢过来?”荀爽继续问道。“刘君郎虽然为人自私,但毕竟是我辈士人,而这刘范也是个热血未消的年轻人……若是能通过他让刘君郎出兵襄助,又或者请刘君郎协调凉州韩遂、马腾二人,说不定便有些机会。”
“我觉得不必拉拢。”荀攸若有所思道。“刘范经此一事,十之八九也是要对董卓动杀心的,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自为此事;而我们若去找他,说不定反而容易暴露!”
“那王允呢?”荀爽再度询问。“王允此人可信吗?”
“可信!”荀攸依旧问答流畅,宛如在论家常。“王允对董卓的赏赐从不推脱,对董卓交代的事情从来也都是亲力亲为,这说明他很早便动了图谋董卓的心思……我猜度,一开始董卓废立之时,其人便下定了决心要诛董……否则以他王子师之前那种刚硬性格和对汉室的忠忱,何至于上来便屈服到这个地步?”
“原来如此。”荀爽面露恍然。“那今日那个……”
“贾文和毕竟是西凉人,又是个存身之人,如何会去谋董卓?”荀攸依旧从容。“而且,其人今日在门前,怕是已经看出了王允、刘范二人,以及叔祖大人你的心思。”
荀爽悚然而惊,但等他看到自己侄孙镇定的面孔后,却到底是稍微放下心来:“你是说,其人固然不会谋董,却也不会告发我等?”
“不错。”荀攸当即颔首。
“可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荀爽还是有些忧虑。“其人毕竟是西凉人,此番河内乱武,更是差点让袁本初送命,坏掉大局,万一……”
言语未迄,忽然间,外面一阵喧嚷,惊得荀爽当即闭口不言。不过,旋即又有心腹家人来报,说是校尉贾诩那里送来一群女人,只因家中狭小,无处安置,所以请司空帮忙照顾这些颍川乡人。
荀爽看了看自己依旧面色如常的侄孙,也是恍然点头,便扔下之前的谋董之论,长叹一声,然后亲自去安排那些已无父兄、丈夫,甚至连子女可能都没了的同乡妇女去了。
而待自己叔父走出房门,荀公达却是依旧宛如木雕一般立在舍中,盯着榻前烛火,久久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