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伟哉富士垂万世

看着奥平贞庆、铃木重澄这副恭顺的模样,菅沼定村觉得因些许流言蜚语,便暗自怀疑人,实在有点对不住他二人,起身接过酒樽,好言好语地抚慰了几句,坐回席上,端酒入唇。

不觉想起了自家次弟所言,许是那恶代官还有暗手未发动,不免发起愁来,一边饮酒,一边寻思想道“唉,这次因为听信‘流言’,兴师动众地来案验监物和四郎通敌之事,更是驱赶了四郎前来和谈的一门,监物是个明白事理的文化人,大约应不会因此与我生隙,可是四郎助我颇多,若非他出面帮我联络织田家,贺茂众想要割据郡南是万万不能,却是不知该怎么安抚他才是?”

铃木重澄在贺茂众内的同党,除去堂上的奥平贞庆以外还有不少,因负担同织田家的沟通一事,可以说风头一时无两,菅沼定村气势汹汹的带人过来兴师问罪,里面不乏想要敲打一番对方,使得贺茂众内的大小総领知晓,在郡南十乡之地中他才是最大的名主。

不过现在铃木重澄根本没有通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听信了‘流蜚谗言’,如果不寻交代,别说铃木重澄这边儿交代不过去,便是贺茂众内的其他総领暗地里也免不得要腹诽自己无有容人雅量,威信说不得便要因此受损。

菅沼定村斜眼瞧向坐在堂下侧席的一人,这人便是那名先前自来请命回善秀寺案巡的证空讲师,不由心中懊悔,后恨没有听取此人之言,使得自己落得现在这么一处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

不过菅沼定村亦是个有担当之人,并没有因为自家的过失,而牵怒於撺掇他亲自过来的一干人等,毕竟相比威信受损,他次弟菅沼定贵所担忧的后果,显然更加严重。

“罢了!待击破西乡氏以后,从缴获的财物中选挑些珍奇财宝赠给四郎也便就是了,用那些东西足以将他安抚下去了。”

自请奉命而来的那名证空和尚感受到了菅沼定村的斜视,也感受到了参与宴饮的那些铃木家的心腹郎党们时不时的窃窃私语,察觉到了自家総领的尴尬,急忙举杯而起,出来转圜说和。

先是对着菅沼定村、奥平贞庆、铃木重澄三人连鞠三拜,而后才笑着说道“自志摩守把守备嵩山宿和善秀寺的重任委於给监物、四郎,我等已数月未能像此时这般相聚,今夜良宵,难得朋党相聚,共饮席上,其乐融融,不可无有和歌庆贺。贫僧才疏学浅,却也愿献歌一曲,以为志摩守、监物、四郎和诸君助兴佐酒。”

武家亦好附庸风雅,且猿乐和艺人的歌舞看得早就腻烦了,菅沼定村等人纷纷叫好说道“证空你这和尚休得在这里假作谦虚,你这个和尚都算作不才,我们这些个武士又算得甚么?且唱一曲!且场一曲!”

证空讲师哈哈一笑,也不再装相,迈步出到席外,端着酒盏站到堂上,扭脸望向堂外的夜色,往骏河国的方向眺望。

他酝酿了会儿情绪,示意堂下的猿乐师停下歌舞,暂退下堂,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酒盏高高举起,乃歌曰“嶽自天地辟溟蒙,矗立巍巍此神峰。富士雄踞骏河国,崇岳仰止蔽苍穹。白云凝伫失通道,日月为之色朦胧。四时大雪纷纷舞,不辨春夏与秋冬。伟哉富士垂万世,代代传说无尽穷。”

此歌乃是奈良朝的词人山部赤人仰望富士这座天下不尽之山时所作,从开天辟地的太古时代说起,通过对日月云雪等自然现象的描述,讴歌了富士山的崇高、雄伟和庄严。

在场诸人除去奥平贞庆这位有半个文化人之称的监物外,包括菅沼定村、铃木重澄外都是不知此歌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在讲富士山,但因此诗吟咏起来语调杂合,抑扬顿挫,证空和尚常行乡里与信众,百姓往往也是听不懂什么禅机佛理,不管是那宗的门徒,多数都是只会跟着念上两句‘南无阿弥陀佛’。

讲师能否招揽到门徒参信,多数还是要看自家的声音是否清朗,听起来更有感染力,证空和尚不但声音清朗,还颇擅音律,吟诵起来这首和歌,却甚是好听,在座诸人或是半眯起眼,晃着脑袋,或是用手打着节拍,听得津津有味。

席上诸人正听得陶醉,渐渐安静了下来,都把目光转向证空和尚,想听他继续往下唱。

得了诸人的齐齐关注,证空和尚亦是自矜才学,连忙抖擞精神、振作劲头,不再呆立着仅仅清唱,改为载歌载舞,举杯旋舞之同时接着往下唱道“行出田儿浦,银光泻碧空。富士高岭山,瑞雪正蒙蒙······”

“银光泻碧空”,明亮之意也。“瑞雪正蒙蒙”,富士山巅长年不化的积雪明亮通明。

他刚唱到这句,席末蓦然起了一阵骚乱,有人惊叫道“町内里起火了么?往外看,怎么好大的一片红光!”

证空和尚正唱得起劲,虽然闻声转头向外看去,见得町内火光冲天之景,不由为之一怔,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还未等诸人反应过来,猛然一声巨响,前院的大门被人直直撞开,两个持枪、挺刀的武士冲入院中。

当先那名披挂腹甲的武士使得的是两柄短鑓,不等门后的几个守夜的郎党反应过来,左手挺枪疾刺,正中一人胸口,当场将之挑翻一边,随即右臂挥转短鑓横扫,把余下几人逼得连连后退。

另外一人粗壮浪人,头勒白巾,双手紧握着四尺半长的野太刀,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口值守的贺茂众郎党之间,见人便挥刀猛砍,一名被山田丰五郎手中双枪逼得连连后提的武士,还未站稳脚跟便感受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随即整个人都被连腰斜斩成两段。

一声惨叫中,菅沼定村蓦然惊醒,他案桌而起,铃木重澄也紧跟着踉跄起身,一个没站稳,摔下了手中的酒盏,嘡啷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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