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村内,长谷川家中的偏房。
长谷川隼人掀开苇草编织的门帘,往外看去。风急雨骤,密集的雨滴劈头盖脸打来,猝不及防地浇了他半身,冰凉浸骨。他打了个冷颤,赶忙放下草帘,把身子又缩了回去,伸手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顺手蹭在了刚换好的布衣上,嘴里咒骂了两句:“贼老天,一场泼雨下个不够,害的乃公家今年又要喝风了!”
一下雨,天气就湿冷的渗人。屋中烧起篝火,好祛除湿寒。
七八个衣裳破旧的年轻汉子,全都聚集在火塘周围,其中有两个是刚冒雨赶过来的,脱去了衣服,赤条条地正在凑在前面烤火取暖。
其中一个接话道:“可不是,多少年没见这么大的雨了,刚才俺来的路上都看见好几条小三尺长的大青鱼,多亏我眼疾手快,上去就是给它一叉子,诸位今个算是沾了弟兄我的光,还能尝个鲜!”
边儿上一个盯着架在火上的汤锅,忍不住念了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罪过!实在是罪过!一条生灵,为了你我的口腹之欲,便就此丧生,实在罪过。”这人是个光头和尚,名叫小野忠明,并非本乡中人,原本是上野国长年寺中的一个留守僧人,后来遭难,沦落到远江。
他一个外乡人,生活也无个着落,干脆一狠心,就还俗入了长谷川隼人为首的这伙结契郎党,跟着他们四处给人帮闲,只要管饭,不给钱的活都干,今天在大门口整修栅栏的人手里,就有他一个。
长谷川隼人拿勺子敲了敲锅盖,凶神恶煞地骂道:“一天到晚,那来这么些个废话,你个秃驴要是不饿,待会不吃就得了,这锅汤都还未必够我自个喝那!”
周围其他人也是嘘声一片,每次吃肉,这死秃驴总得念上几回佛号膈应人,完事还总是他吃的最多。
“我这不是习惯了么。”小野忠明摸了摸光头,倒也不怕,这些年混迹异地,别的本事没有,胆子是真的涨了不少,武田家劫掠的士兵他都不怕,长谷川隼人再凶自然吓不住他。
数年前,在武田军对箕轮城的数回侵攻中,只剩小野和尚一人留守寺内,手持制札与士兵们理论。
制札即公告,武田信玄入侵上野之初时,曾多次颁布过安民告示,明令禁止麾下军势,骚扰百姓,劫掠寺院。
开始武田军,还能有所收敛,不敢太过於明目张胆。
后来上州黄斑长野业正率领“上野十六本枪”为首的“箕轮众”坚壁清野,死守城砦,拉锯战下武田军士卒劳师远征,军心散乱。
武田家出兵万众,攻略上野,每天人吃马嚼,花费甚大,甲斐贫瘠,信浓方定未久,僵持的时间一久,后勤补给就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孙子作战篇: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
孙子於作战篇中总结说:所以明智的将军,一定要在敌国解决粮草,从敌国劫掠到一钟的粮食,就相当于从本国启运时的二十钟,在当地取得饲料一石,相当于从本国启运时的二十石。
既然孙子都说了要就食於敌,武田信玄自然是从善如流,直接针对“箕轮众”进行反向清野,大肆劫掠村庄,人取百姓,来逼迫长野业正出城作战。
在此期间,有长年寺有一回变成战场,有三回小野和尚的衣服被士兵们扒下夺走,被掠走的人和马更是不计其数。近两年除了饿死的人以外,长年寺大门外居住的住民约有百余人逃亡别处,客死他乡。
小野忠明抱定了,哪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绝不会退出长年寺半步,要誓死与寺庙共存亡,后来抢红了眼的武田军果然满足了他的愿望,武田信玄撤军前的最后一次人取,将他也一并抓走,当成隶奴卖给盟友今川氏,至于长年寺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后来今川氏的代官看在他是个僧人的份上,让他干了几个月苦力,就把他给放了。没有寺庙可去,一狠心干脆就还了俗,给自己取了个小野忠明的俗名,至於法号,对他来说已是过眼烟尘,不提也罢。
说话间一眨眼,汤锅就开了,一揭盖母鸡和青鱼混着熬煮,炖的稀烂。屋里充斥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油腻古怪的味道,换了高师盛多半是闻不下去,但在场的都是苦哈哈出身,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油星,那里还在乎这个。
鱼是刚抓的,母鸡是泥石流被压死的。高师盛上门探问时,给受灾的人家特意多留了百文钱,对方没有什么东西好感谢,干脆就把死鸡相送,高师盛很是感动,没有拒绝,不过他马上要去下一个村子,带这个死物也不方便,於是就便宜了长谷川隼人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