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能体会到韩谦下此决心的不易,这两天涟园里众人都刻意避免提及这事,但韩老山带着一干老人跑过来找她,她也没有办法叫他们吃闭门羹。
韩谦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跟韩老山说道:“杀父之仇,我不敢或忘,然而徐后、章新春密谋叛变、诛杀先帝、滥杀忠良无辜,皆是大罪,送他们去金陵受审后处斩,也是以明正典、以彰国法。”
“我韩老山虽然一辈子都不算什么聪明人,但你现在不报杀父之仇,却将贼后及章新春等人活着送往金陵,要是沈漾、杨致堂、郑榆这几个老匹夫,在他们身上做文章,甚至会故意养着他们,你要怎么办?倘若是这样,到时候江淮之间,谁都会拿孝道耻笑你啊,”韩老山激动地说道,“你要是嫌脏了自己的手,我们几个老奴还能拿得动刀子,我们去巢州,你只要下令叫霍厉那小子,不要碍我们的事就行。”
“我一道命令之下,成千上万人头滚滚落地,双手也满是鲜血,说什么脏不脏手,都太矫情、太假仁假义了,”韩谦说道,“只是拿起利刃,当武夫杀戮天下,百余年河淮、河朔、江淮不知凡几,不会缺我韩谦一人,这天下也早已杀得血流成河,但想要终结这武夫横行的世道却是不易啊。或许沈漾、杨致堂他们会在徐后、章新春等人身上做文章,陷我以不孝,但这终究还只是猜测。我现在将徐后、章新春送去金陵,倘若沈漾、杨致堂他们真混账到仅仅是为针对我,而不对大贼诛以国法,日后我也定会将徐后、章新春等人缚来以行正典,堂堂正正治他们兴逆乱、亡军民、使江淮大地血流成河的大罪,而绝不是此时名不正言不顺的去搞什么鸠杀、暗杀。韩叔,你在我父亲身边那么多年,你想想我父亲在九泉之下,他会真希望我派几名刺客,将徐后、章新春等人的头颅狰狞的割下来,然后向天下人慌称他们暴毙于途吗?真要是这样做,我又怎么堂堂正正的将我父亲为生民立命的赤诚刚烈,写入史书之中,叫后世铭记?”
“……是我老糊涂了吗?”韩老山喃喃自语道。
他也搞不清此时杀或不杀,到底是对是错,怔然半晌,老泪滑落到枯瘦如老树皮的脸颊上,拄着拐杖蹒跚的往回走去。
韩谦示意奚昌、赵老倌带着人,亲自将韩老山以及其他几名老家兵回宅子,看着郭荣、杨钦、冯缭、冯翊他们还忤在那里,看他们也是心烦,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
“梁帝朱裕也真是的,非要将这两个烫手山竽送到淮西来,难道不知道当初就不该将他们活着带出汴京吗?”冯翊发牢骚说道。
“你们要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在我这里碍手碍脚了,该忙什么都各自忙去。”韩谦将这几人赶走,图个清静。
“冯翊刚才说的也有道理啊,梁帝为何一定要将徐后、章新春及帝孙杨汾送到淮西来,难道他真的是想叫夫君手刃徐后、以报杀父之仇吗?”赵庭儿问道。
“照道理来说,梁帝朱裕应该能想到夫君再艰难,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是梁国其他人坚持如此吧?”王珺迟疑的猜测道……
荆襄战事期间,杜家兄妹的父亲身为郢州医官,城陷被裹胁从敌,事后被处斩刑,而杜家老小也都被贬为奴婢。
杜七娘、杜九娘被延佑帝杨元溥赐到韩谦身边伺候,杜益君、杜益铭兄弟二人及其他杜氏家人才得幸脱离苦海。
杜益铭当年才十四岁,虽然充当奴婢苦役仅有三个多月,留下来的深刻痕迹,却叫他毕生难忘;转眼间十二年过去,如今的他作为韩氏家兵子弟,出任巢州州治县令,可以说是棠邑的骨干将吏了。
杜益铭平素也是苦练刀弓,听韩谦讲授过治兵之学,只是他过去数年来主要参与吏政之事,平时却也习惯随身带着刀弓,得人报信他就带着几名衙差赶到城北驿站。
见从东湖赶来传令之人乃是侍卫骑兵都将霍厉,杜益铭知道他乃是珺夫人的舅表兄,曾北上河朔斥候敌情立下大功,人不会有问题,又验看令函无误,心里虽然也困惑不解,但还是照着令函,安排人去城西水营联络,着水营那边安排几艘战船,使霍厉带着人陪同这队梁军骑兵,将百余逆犯送往金陵受审。
也许被押送的逆犯都很困惑竟然能平安无事的从淮西境内过去,诸多人麻木的神色,在登船时频频回头,流露出几许惊疑,似乎担心他们登船之后,便会有数百悍卒从船舱里冲出来,乱刃将他们剁成肉酱,扔入湖中喂鱼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