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还没有得到孔熙荣那边的回复,暂时还不清楚断流现象到底是山里溪河冻结所致,还是入冬后雨水持续减少所致。
倘若滁河主干道的水流进一步减少、放缓,而低温天气再持续下去,百余丈宽的滁河今年也有可能冻结住。
而经浮槎山等峰岭流出汇入巢湖的柘皋河,这两天已经出现冻结,需要额外征用人手,不定时的开凿河冰,才能保障战船能随时进入河道。
韩谦心里暗自琢磨着,温博、赵明廷、文瑞临等敌方将吏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要是他们将此对滁河防线发动攻势的有利因素,或许已经在暗中往南线城寨调结兵马了吧?
“大人……”田城见韩谦有些走神的眺望北面的旷野,轻唤了一声,提醒他道。
韩谦收回心神,勒住缰绳,轻轻拍了拍身下枣红大马的脖子,使它温顺的站在那里,他重新将视线放到校场将卒身上。
曾几何时,他满心只想着自己挣脱命运的绞杀,能挣扎着生存下去,什么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图大志,距离他是那么的遥远,从寒庶之中选任将吏,也仅仅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
却是不知这样的想法,什么时候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过了片晌,韩谦吸了一口气,将嗓门放大起来,振声说道:
“去年这时,梁军汹汹南下,棠邑一城,如孤舟飘荡于汹涌洪潮之中,随时都会覆没。而往前推溯百年,江淮亦四战之地,没有一座城池能够避免几度易手的命运,万千庶民更是有如蝼蚁,四处飘零,生死无依。去年这时,有人劝我,应该率领大家撤到南岸去,避开梁军及寿州叛军的锋芒,但我看着遍地皆是白骨的千里荒野,心里在想,要是我们只想着避敌锋芒,只想着逃撤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最后到底何处才是我们安身立命、庇护家小的家园?诸将卒,你们告诉我,你们这些年来四处飘零,你们可找到一处能安身立命,不受战火侵零的桃源乡、立身地?我不是会避敌锋芒的人,我决定留在北岸,甚至没有想着仅仅去守棠邑这座孤城。毕竟,我们视棠邑为家园,但仅仅一座坚固的城池除了苟全性命外,并不能给我们提供太多,我们更需要广阔的土地建造房屋,开垦耕地种植桑棉食谷,这样我们才能居有其屋、食有其粮,寒有其衣,才能真正让我们的家小得到庇护,不再四处飘零,不会饿死、冻死在荒野、街巷之中,也不需要将他们变卖为奴婢,像条狗似的忍受他人的残酷奴役才能苟活。是的,过去一年,我们做得很好,无数将卒用鲜血、汗水、甚至用性命,拼下这么一片供我们子弟栖息繁衍的土地与家园。但是,我们不能忘了,寿州军虎狼也,犹窥视一侧,随时都会猛扑过来咬我们的脖子,吞噬我们的血肉,将我们拼命掐得一切都剥夺掉。而事实上,过去近一年来,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这样的努力,他们以后也不会放弃这样的奴力。而对待虎狼,我们除了扎紧篱笆、守紧门户之外,更要主动走出去,拿起来我们手里的刀、手里的弓弩,狠狠的痛击他们,将他们打痛,将他们打趴下来,我们的家园才能安宁,我们的妻儿老小,才能丰衣足食。大家也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但我身为棠邑将卒的统帅,我没有一刻敢忘自身的职责,没有一刻敢忘却身侧的虎狼。这一战,不知道会有多少儿郎战死沙场,不知道会有多少儿郎将与家人永别,但我能做的,就是与诸儿郎一起出征,痛击虎狼,守卫家园。”
殷鹏与两名王氏族老站在远处,他们作为外人,没有资格参与韩谦召集的军议,但为了避嫌,也不会离开或派人离开这里。
今天过后,他们还是要照既定的行程前往历阳,参加婚宴;即便新郎官、新娘子明天都不会在历阳出现。
当然,他们今日没有离开,便有幸目睹韩谦动员兵马的过程。
不管他们内心深处,对韩谦的话多少有些不屑,但听着校场上将卒热血沸腾的呐喊声,这时候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起来,他们不得不承认韩谦的话是有效果的。
棠邑兵将卒在一年之前,大多数人都还是飘泊不定、生死无依、妻儿饥病的流民,他们最渴望的是一小片能耕种的田地、一小间能全家挤进去遮风蔽雨的茅草屋,以及哪怕破破烂烂但能不至于让他们在寒夜里冻死的布帛。
说到底,他们最初只渴望着能卑贱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