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香叶在空中久久盘桓,日落不歇,槭树每一处皆不停暴芽抽枝,异彩纷呈,对草木而言,死往往是蛰伏的生,倾空而出的生才是真正的死。
张乖涯将槭树的枯枝残叶埋在荷叶乡的界碑下,取出妖丹,让大妖尸身滋润着这片土地为之赎罪。
原本拟定帮粉玉找到亲人便去红玺处搬砖刮墙,可红玺说新洞乔迁,不沾染其他大妖气息才妥帖,粉玉再不济也知道红玺这是嫌她碍事。妖性本就难驯,在嗔怒之时更难自持,当下冷了脸,围着张乖涯耍巧卖好频传秋波,誓要将大仙发展为道侣,看她红玺还有何借口。这么一想,粉玉也不恼了,露出玉齿粉舌,抱着张乖涯半臂笑道:“不如去我洞府,虽然简陋,倒是修葺已久,不怕异味。”她身姿扭动,一双丰腴紧紧贴着挤搡过来,张乖涯本就喜她纯情柔媚,二话没说抱起黑狗就走,催促智二也去随他去洗个澡,涤尘咒哪有水洗来的舒畅。
一行人在河水里冲刷过后,都觉清爽不少,张乖涯将恕己剑反复摩挲,彻底洗净,一甩水珠,反手插向背心。
张乖涯昂首挺胸,笑意盈盈,顿时恢复了令人心醉的气宇轩昂。莫如意看着,不由地也把腰板挺直几分,跟在智二身后,活像赶着脚夫的监工。智二不知是不待见粉玉还是对张乖涯有意见,把二人黏在一起的背影盯了又盯,一张大脸冷得棱角分明,到了粉玉洞口也不进去,径自捡了柴火,在背风处生了个火塘,扔进去一抱的地瓜野果。
张乖涯在洞里喊帮他烤衣服,智二打发莫如意进去。莫如意一边拿树枝把衣服撑在火塘边,一边腹诽张乖涯:堂堂一介仙师,千年大妖都捉得,有咒不使偏要奴役他,昏君果然是昏君!
黑狗被槭妖虐待过,十分厌恶妖气,一进洞便狼嚎,张乖涯十分不舍地让莫如意抱了出来。小东西被戚染吸了几日精血也不见衰竭,缓过神便吃掉张乖涯从山下带上来的烧鸡,此时四肢短小枯瘦,肚圆却圆润如球,像是长错壳的山乌龟。它四肢抻平,眯着眼享受莫如意时不时地抓挠,灰黑的毛发映成浅栗色,稀拉拉的,看起来越发滑稽。莫如意坐麻了腿,起身抻展一下,黑狗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肉涎。智二拈了一点柴火灰撒在上面,拍拍狗头,“大牛,吐吧再吐两口就好了。”黑狗闭嘴呜咽两声,不敢多动弹,就势趴着,不多时就睡着了。
大牛是张乖涯给黑狗起的名字,说它被槭妖吸食几天都没死,必定是产血能力强悍,日后遇上阴邪,黑狗血现产现用,这是上苍在为他成为一名威震八方拯救万邦的天师铺路呢。取名大牛,寄予了主人最殷切的盼望,盼它能像牛一样壮,怎么放血都不会死。
莫如意嫌智二过于不可捉摸,离他隔了几块长石坐着,长久沉默下,只觉压抑难当,莫如意悔恨方才没跟着红玺去散心,不就是个妖怪嘛,看昏君在洞里收妖不也挺好的。
火焰剥啄,智二伸手捋了捋干柴,突然问:“你觉得槭妖那和尚师兄这一世是谁?”莫如意惊愕片刻,小心试探:“智二禅师藏有大智慧,博古通今,这番是要考校如意什么呢?”
智二白眼仁儿睑了一眼莫如意,“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绉啥呢,这不找找乐子嘛。你我一起写下姓名,看看猜的是不是一样。”
莫如意应了,捡起一根树枝。刚要写一横,忽然想找点儿智二的乐子,改成了一竖。智二好像没有发现,只顾拿树枝在灰堆里划拉。
泥灰犁出弯曲连接的埂子,在昏暗跳动的地上看不太清楚。莫如意写下两个字,挪步看智二刚写下的是“当世”。便知道这和尚是真不老实,怀着跟他一样的心思。莫如意对智二笑了笑,接着“吃人”写下“魔王”,再去看时,智二续上的是“名将”。
莫如意有些拿不准了,这和尚跟他写的是一个人吗?一时胆突,竟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踟蹰了一会儿,看智二写完与他对视,才潦草画出勾勾连连的两个字,似是“石勒”。树枝还未收回,莫如意运身看去,长舒一口气,对面也是端方的“石勒”二字。莫如意心里直骂娘,贼和尚嫌自己今天还没被吓破胆,故意唬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