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为外人献身的气度,但如果有人拔我们的毛,我们也一样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乃至于性命。人人如此,何须栉风沐雨的墨者?人人如此,天下如何不治?”
然而孟孙阳的话,还是引来了一名弟子的疑惑,这名弟子在泗上住了些日子,听闻了许多墨家的学说,对于孟孙阳的话不免提出了疑惑。
他问道:“先生,刚才子华子言,天下迫生者重、亏生者少;您也说,天下有毛可拔者少,仅余一命者重。”
“杨子的道理,适用于天下人,人人都可全生、人人都有毛可拔的天下。到时候,全生养性与否,源于自己是否愿意,而不是如今这般,只能迫生,不得已而不能全生……”
“可现在,天下众十有八九,连毛都没有,又在保卫什么呢?”
“总得有人站出来,为天下人皆有可拔之毛而努力,不惜丧命,这样的人,到底是不是值得称赞的呢?”
“墨家从墨翟创墨者至今,死于为天下人人有属于自己的、不可以被别人轻易拔走的毛的大义者,六千九百余众,这些人是轻生者?还是贵生者呢?”
“再如宋地之事,墨家乃至泗上之众,因为他们是天下人,所以出兵,若不出兵,我们又有何资格站在这里,要给那些人分给他们属于自己的毛呢?”
孟孙阳闻言语塞,其弟子垂首而问,这些问题在短短数月的泗上生涯便催生出来,孟孙阳暗叹,心想墨家之宣传鼓动,实非其余百家可比,怨不得当年禽滑厘学于子夏,成名西河,却叛儒归墨。
墨家始创至今,有因为贵生不愿牺牲的叛墨归杨,有为了真正的平等而叛墨归农的,有内部斗争剧烈而心生退意归道的,有为求功名为建功业化而归法的,至今却无一个叛墨归儒的。
再想想那些叛墨归杨之人,孟孙阳明白,那些叛墨归杨之人,或许有些真的是通晓杨朱之义而心有所属,又有一些何尝不是不愿意为别人的利而死、又何尝不是不愿意为了兼爱天下而苦了自身?
看着疑惑的弟子,孟孙阳长叹道:“昔年禽子尚在时,适便与我相辩,他说诸子百家,各有学问,多为利天下,但却始终没有解决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怎么办?”
“如商丘至郢都,如商丘至洛邑,郢都洛邑之风情,各有描绘,却鲜有能够做出一辆马车的。”
“如果欲利天下,真的需要牺牲,那么做这牺牲的,便由墨者去吧。他们的义,以牺牲为荣,在他们的义中,他们是英雄,但在我们的义中,他们是不知贵己的狂热。今日他们不知贵己,明日又怎么能贵民呢?”
“今日牺牲,墨家去做;明日全生,我等来主。”
“尸子言,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今来,无穷无尽,何必着眼于此时此刻?为将来计,当贵己、全生,吾等并非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