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样,才能结成泗上内外的广泛同盟,墨家依靠利天下的理想在泗上集结武力;外部依靠利己、贵生之类的人性自利做外援,一旦打出去就可以获得支持,甚至可以用起义来接应。
等到统一之后,利天下这个概念,就虚化为“爱国主义”这个公民宗教的最完美形态,形成此时世界上第一个启蒙时代的黑火药共和国。
适是不准确继续往下跨越发展的,他确信自己也做不到,所以不需要考虑更长远的事。殖民掠夺、原始积累、残酷竞争……这一切将来必然出现,也将必然消亡,只要留下一些种子,新时代终会萌发。
最重要的一颗种子,就是如今耸立在泗上煤矿区那几台效率奇低的原始蒸汽机,依照汉朝无为而治二百年土地兼并完成的速度,应该足够在二百年无为而治达成土地兼并极限之前完成工业革命,跳出怪圈,这就是后来人要做的事了。
现在种子已经播下,他要做的就是为这颗种子准备最适合成长的土壤。
这片要准备的土壤,现在还需要用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墨者,而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利用资本这头有自我意识的怪兽,现在他还小,需要许多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墨者用鲜血去献祭才能去呵护他的成长,从而将历史滚动的主动力由理想的献身变为历史的必然。
适从一开始就清楚,他必然是要背叛利天下和兼爱之心的,因为现在天下的大多数是小农。
长远看他们会得到真正的大利,摆脱兼并的循环,摆脱蛮族的压迫,但长远时……他们都死了。
适不相信有鬼神,但他总是会忍不住想,等到将来死了的那一天,真的在彼岸见到了墨子,墨子审视着冒着浓烈煤烟、四处殖民掠夺、内部作坊残酷竞争、小农纷纷破产、家庭手工业者逐渐沦为赤贫、在为了诸夏九州的口号下贫民士兵们为了工厂主的利益去镇压殖民地一场又一场的反叛,又会怎么样评价他这个最受器重的弟子之一呢?
当然,墨子也会看到林立的工厂生产着几十倍于之前时代的布匹、继承了墨辩天志的学者观察金星凌日以测地日距离的大船远航在浩渺波涛、去探索天下究竟有多大的冒险家们在桅杆上神色坚毅、课堂中学生们在争论无穷小运算为零是否合理、普及的农业器械解放了农夫疲倦的手、人人平等成为一个不可冒犯的理所当然、利天下幻想破灭的理想主义者或是乘船远航,或是留在九州继续做火种烧掉自己照亮别人……
想着这一切的适呆呆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等了许久的书秘的一句话。
“巨子?”
适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而不是在叫那位已经埋葬在了枣林桃林之下的先生。
“每个时代,都会有着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人,行走在天下大利的路上,一如先生您当年栉风沐雨。人可以死,利天下的方式可能会变,但利天下的理想不会消亡。”
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身边的书秘也怔住了,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巨子是在思念子墨子?若是子墨子尚在,看到如今百家都来泗上的场面,定会欣慰吧。”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