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被送去读了书,学了诗歌,认得文字,朦胧中知道了天下很大,禹定九州,而赵国是九州的一部分,高柳只是赵地的一部分。
那些被灌输进去的天下概念,在心中只有萌芽,却从未接近。
奔腾的大河、宽阔起来不见对面牛马的泗水、墨子和禽子饮酒论义的泰山、公输班改造战舰和越人决战的长江战场、极难之地有吃人习俗的桥夷、西戎山区火葬的义渠、伯夷叔齐出生的孤竹山、箕子立国的朝鲜、悲鸣化杜鹃的巴蜀……
这一切,都听过,可却似乎都和她没有关系。
此时天下,又有几人能够远行百里之外?百里之外已是外地,况于千里之外的山川?纵然属于天下,似乎也和自己没有任何可能交汇在一起的地方。
她听过许多泗上的故事。
许多许多。
那条子适和儒生借柳叶落水正反辩论天志天命的布满垂柳的河;那道用了七年时间挖出来使得泗上水旱无虞沃土千里的渠;那座耸立着烟囱、风车、木制轨道和千百家作坊的煤铁作坊之城;那座往来着商贾、充斥着投机、垄断、黄金、纸币、丝绸、棉布、璆琳的工商之邑;那座埋葬着墨子和诸多墨者、种满了可以留益后人的枣树、桃树的墓园;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秋日仿佛下雪的棉田……
听说的太多,和这里有些像,又有些完全不一样。
那里的人,也说着高柳墨者说的那种语言;用着一样的文字;束扎着头发;行着肃拜之礼;吃着炊饼、米饭、玉米、土豆;喝着一样的贴着印花税票据的酒;用着一样的需要带着火绳时不时吹一下的火枪;辩论着什么道、什么是天。
那里的人,又似乎和这里不一样。那里没有羊毛毛呢作坊;那里偶尔才能看到一场雪;那里的男子女子小时候要逼着去学堂否则犯罪;那里春天会涨满一片黄色的油菜花的海洋;那里有许多仿佛夕阳一样颜色的砖盖起的房子,有些商人的窗上还镶嵌着可以透光的淡绿色的璆琳;那里的狼基本都被杀光了做了军装不像这里时不时还能看到……
听的太多,便不免不会生出陌生,而是带着一种期待。
期待之外,还有些慌张。那里有自己第一次要见的公婆、第一次要见的小叔……听起来他们都很好,可是以后会怎么样呢?
要去泗上的事,已经和家里说了。
于是那原本准备了许多的嫁妆,变为了一支银簪;一对金子的耳坠;以及私藏在装着肥皂胭脂的木匣妆奁里的一些钱。
“若是待你不好,就写封信回来,虽是昂贵,可半年总能传递到的。墨家的法,是允许离婚的,不要学氓里面那个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