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妃安慰他道:“吾侄昔日曾云:‘虎虽毒恶而不食子。’况且汝父慈厚,岂能杀汝?彼若要杀汝,除非先杀了吾!”
司马冲却问:“然而昔日苏贼要害我,祖母为何欲推我去与他杀啊?”
裴妃一时语塞,正在琢磨该怎么解释才好,忽然门外传报,说尚书令徐玮请求入觐。裴氏没好气地回了一声:“不见!”
可是她拒绝也没用,话音才落,徐玮就直接大步走进屋来。裴妃愠怒道:“汝等皇帝在此,岂可如此无礼?!”
徐玮躬身施礼,随即低声反问道:“太妃真欲大王久居此僭主之位么?”
听他口称“太妃”而不是“太皇太后”,又称司马冲为“僭主”,裴氏不禁疑惑,就问:“徐卿此言,究竟是何意啊?”
徐玮这才拜倒在地,解释说:“臣本无叛华之心,被迫至此,曾劝苏贼奉太妃与吴兴王,占据建康,以迎华军,奈何苏贼不听,反迫吴兴王僭位。臣之所以不死谏,且不走者,为留此有用之身,以觇混乱之际,援救太妃与大王脱出虎口……”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裴公有书信在此,太妃一见,便知臣所言无虚了。”
裴妃还在琢磨是哪个“裴公”,难道是裴嶷千里迢迢从洛阳送来的书信不成么?接过来展开一瞧,才知道原来是指的裴仁……
苏峻为了方便控制裴氏祖孙,既迫司马冲称帝,搬入宫城,当然就把裴仁等老家人都给轰走了,改以旧日晋王府的奴婢伺候。他所找的借口是:“天子当用宦者,难道将裴仁等先阉而后用不成么?”但他派过来的也并非全都是婢女和宦官——王府用阉人不是惯例,但也不违制度,所以司马睿身边是有宦者的——也不在乎自己打自己的脸。
裴氏就此和裴仁等相隔绝,既担忧他们的安危,也更觉如行暗夜,彷徨无助。她是曾经想过落跑的,心说当初我连羯营都逃出来过,况乎这只拿栅栏围着的建康城呢?然而当日落跑,全凭裴该之能,如今自己却势单力孤,连芸儿都不在身边,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商量,那么带着一个小孩子又该如何落跑啊?跑哪儿去呢?
如今见到裴仁来信,仿佛溺水之人捞着根稻草,不禁惊喜交集。裴仁的信很简略,只说徐玮可信,自己父子等不曾罹难,全靠徐玮的保护;如今已设谋脱主母、小主人于囹圄,但听徐玮安排即可。
裴妃当即注目徐玮,低声问道:“我祖孙全赖卿谋,卿有何计可使我祖孙得脱啊?”
徐玮急促地回禀道:“实不相瞒,苏贼已死,苏逸实守石头,而为王……晋军团团围困。今臣已安排妥帖,于崖下系一小舟,恳请太妃、大王缒绳而下,裴公等自在舟中接应,乃可渡过江去,前赴洛阳——天子渴盼太妃久矣!”
裴妃也不再问什么了,一把就抱起司马冲来,说:“走!”
事情倒是很顺利,苏逸一门心思抵御外敌,对于内部的控制力难免减弱,而徐玮本来就是苏家的参谋、亲信,想要骗得苏逸的信任,进而把幽禁裴氏祖孙的内外兵丁换成自己人,真费不了太大功夫。于是潜出居室去,避过逻卒,自石头城西北方向某段城墙架梯而上,抵达山崖边,那里早就准备好了绳索,即捆住裴氏之腰,先将二人放将下去。
裴仁父子和芸儿果然都在崖下小舟中,看到裴氏祖孙缒下,一起低声欢呼起来。裴妃双脚才一落地,便即一跤坐倒——这一方面是因为心情紧张,同时她终究不年轻啦,抱着个十岁大的孩子攀高就下的,早已精疲力竭,四肢皆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