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渡江之初,马雄未必没有脱离苏部,自成一家的妄想,但受此打击,无奈之下,仍然只得派人去跟苏峻表忠心——其实是抱团取暖——并且问计了。苏峻乃授意其厚赂当道,以求游说建康政权,把北军放到江防要地去——只有位置重要了,别人才不敢再轻视咱,再肆意践躏咱,徐徐的,咱们才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其实这两支北军都是仓促南逃的,士卒兵器都于路抛弃了不少,将领身边又哪来什么金帛献人呢?所以苏峻在新安郡内很难打开局面,但出乎意料之外的,马雄尚未能筹措到贿赂金,就竟然得到了会稽郡守诸葛恢的召见。
诸葛恢本籍琅琊阳都,其祖父诸葛诞反于淮南,为司马昭所攻杀,其父诸葛靓乃南投东吴,仕至大司马。吴亡之后,诸葛靓匿于其长姊家不出,司马炎亲自跑去其长姊家寻找,说:“不谓今日复得相见。”诸葛靓流涕曰:“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然而固辞侍中之任,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晋廷而坐。
司马炎为什么这么瞧得起诸葛靓呢?因为诸葛靓长姊之夫,就是琅琊武王司马伷,也即司马炎的叔父、司马睿的祖父,且司马炎少年时代跟诸葛靓因为这层关系,也是曾经有过交往的。
由此诸葛恢在南貉北伧间全都吃得开——于北为琅琊王的姻戚,复兴了琅琊诸葛氏,于南则为故吴大司马之子,通家故交也一抓一大把。他初任即丘县长、临沂县令,后入司马睿幕府,随之南渡,于安抚南人居功至伟,复受命为会稽郡守。
琅琊郡在徐州北部,马雄虽然是青州人氏,初随苏峻镇守徐方,北攻曹嶷,对琅琊郡内情况很熟悉,因此诸葛恢才会召见他,问问故乡的情形,马雄则趁机泣陈忠晋报国之志,由此博得了诸葛恢的好感,稍稍供输他一些物资。
诸葛恢任职会稽郡守三年,政绩为诸郡第一——天晓得——乃被召还建康,别委重任。王导趁机大宴宾朋,为其接风洗尘,顺便商议国事,诸葛恢就此进言召苏峻、马雄北来,拱卫建康城。
周顗等人对此提出疑虑——叛将终究是很难受人信重的——但纪瞻等却想趁机夺取这支北兵,乃一力附和诸葛恢所言,反复劝说王导。经过反复思忖后,王茂弘最终还是答应了,即请司马睿下诏,让苏峻北屯于湖而马雄改驻丹徒。
其时庾亮方受命出外巡视——他也一直担心着江防呢——乃攀四望山、石头山,俯瞰大江,复规划增筑石头城,以为守江的门户重镇,跟城外多呆了好些天。等到返回建康,从其弟庾怿口中得知召苏峻、马雄北来的消息,不禁吃了一惊,于是急匆匆去见王导,劝说道:
“苏峻降人,其心难测,须当先置于闲散之地,徐徐磋磨其性,国家方可任用——此前邓伯山(邓岳)所言斯为正理。若遽然召其北上,使护江防,彼知国家寄望之厚,复见江防空虚若是,必生骄心,恐怕难制啊。
“且其所部,皆北人也,人谁不挂念故乡?苏峻既败,必难统驭,一旦置之于江畔,若华人阴来招抚,彼等或将陆续渡江而逃,岂能复为国家之兵啊?王公不当听诸葛道明之言,彼书生也,岂能询以军国重事呢?”
王导沉吟半晌,徐徐点头道:“元规所虑,也有道理。只是如今建康空虚,江上如无警备,不得不召苏峻等北来……且方下令,若复止之,恐怕不妥吧。”
庾亮说我有一计——“可复遣使南下,以粮秣尚须调度,营盘尚须整备为由,使苏峻先驻丹阳(县),马雄先驻句容,勿使临江。我则增筑石头城,数命其发百千卒来相助,许以工浚城成,即可全师进驻——乃可趁机于无声无息间兼并其军,使为国家所有了;即便不能尽夺其兵,也可重新整编,使苏峻等不敢起妄念。”
庾元规这条计是很毒辣的,倘若一开始便做此规划,只要施行过程中不出漏子,说不定真能顺利夺取这两支北兵。但问题是前诏方至,刚给苏峻亮出一线曙光,结果启程不到两天,又命先至丹阳县而止,苏子高不禁失望,并且难免会起疑心。
随即庾亮主持增筑石头城,分别要苏峻和马雄发五百兵来助工,承诺等到浚工之后,这建康北方的门户就交给你们守备了。苏峻闻言大喜——石头城确实重要啊,这防区老子乐意接受——便请求多发两千兵前往。
——我这儿粮秣物资实在不足,你们又不给按规定分派,这眼瞧着连糠都要吃不上了。不如多派点儿兵去石头城吧,既然让做工,你们总该管饭,我这儿压力就要轻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