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伸手挠挠后脑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小人名为公部曲,其实有若公奴,国家大事,何敢置喙啊?”
祖逖说没关系,你怎么想的就这么说,给我出出主意呗。
王安筹思良久,这才回复道:“我不知朝廷召公归洛,究竟是何意啊?洛中生乱,自有宿卫和大老们镇定,难道右卫还敢趁机杀官或劫持天子,非得要明公领兵回去厮杀不可么?实话说,倘若明公在洛阳为宵小所趁,我等自然愤怒,这凶手是一定要揪出来千刀万剐的,至于诸尚书,只要不是主谋,谁敢动他?至于天子……即便天子是主谋,我等也无攻打禁宫的胆量啊。
“在小人想来,必是朝廷不知道羯贼已退,则恐怕洛中变乱,右卫鼓噪而不肯守城,一旦羯贼破成皋而入伊洛,大老们只有保着天子逃命的份儿,因此才召明公。而既然羯贼已退,明公又何必归洛,去淌那趟混水呢?”
顿了一顿,又道:“而且石勒就在前面,或者再加一把劲儿,便能将之擒获,天下乃定,明公也可立盖世的大功。倘若就此退兵归洛,在小人看来,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其实祖逖没打算真听王安的见解——一粗鲁无文的胡儿,懂得什么政治,什么大势了?他只是需要有个人来说说话,趁便梳理自己的思绪,以便做出决断而已。但是没想到,王安所言虽然根本就没有接触到问题的真正核心,却也顺理成章,可资借鉴啊。
荀氏召自家归洛,很明显是为了对抗裴该——因为裴丕之死,裴该有可能以此为借口入洛,并且趁机清洗反对派。但站在自家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你们荀氏惹出来的乱子,为什么要我去帮忙擦屁股呢?而且这屁股,我还未必就能擦得干净!
羯军虽退,厘、陇等城,乃至卷县,尚未收复,荥阳郡内尚有过万的赵兵在笼城而守,在这种情势下,即便自己归洛,也不可能把中军全都拉回去。只要自己入京,帮忙荀氏说话,那就必然导致与裴该的决裂,甚至于可能刀兵相见,则若裴该尽起关西军而来呢?仅仅半数中军,能有几成胜算?
裴该有可能趁机夺占洛阳,彻底掌控朝政,甚至于起篡僭之心,这事儿自己心里有数,荀氏等也有数,却不可能明告天下人——在对方还没有动作之时,就宣扬其欲篡,这不是彻彻底底的授人以柄吗?即便只是向天下人暴露出裴、祖两大军事集团有交锋之意,都必然会沉重打击军心士气,甚至使羯贼有望卷土重来啊!
还不如象王安所说的,完全站在局外立场去看待这场事变,不管是否有阴谋、委曲,我都当它是偶发事件。这路偶发事件,自有朝中大老去调查、镇定,在右卫并无冲冒宫禁或尚书省的消息传来前,在洛阳已无外敌的情况下,实不必中军特意折返啊。
而且王安最后一句话彻底地说服了祖逖——石勒所在不远,我若就此止步不追,是上害国家,下坏己名。退一万步说,倘若裴该毫无异心,只是遣人,或者自己轻身赴洛,来为自家从兄之死讨个说法,那么到时候必然责问自己:为何不肯追亡逐北,而轻纵石勒啊?你祖士稚难道是想养寇不成么?!
祖逖就此作出决断,在未获石勒前,我绝不回师——哪怕洛阳闹出再大的乱子来!于是亲笔作书,婉拒了尚书们的要求。
但是为了以策万全,他同时又下令给留守荥阳的许柳,命其将洛阳及其附近各县存粮,取其半数,转储荥阳、敖仓,以备不测——别都取走了,否则裴该若真上洛,非跟我急不可。
就此遣归那名尚书郎。然后翌日一早,得信张平自扈亭,祖济、冯铁自阳武率兵赶来,即将抵达。于是祖逖稍待二将,等到合流,总兵力已近三万之众,浩浩荡荡,急向燕县杀来。
……
苏峻在得到青州送来的粮草之后,便即以韩晃为先锋,对燕县及附近的羯垒发起了迅猛攻势。激战两日后,终于攻克了燕县,张敷、秦固等将被迫退守县北营垒,以遮护河上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