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听了,精神略略一振,忙问:“太傅之意,西线暂时可以无警?”
张宾摇头道:“也不能说必然无警,可命蘷、支两位将军聚集兵马,堵塞山路,但固守可也,慎勿轻战。乐平,尤其是上党,境内多山,道路曲折,易守而不易攻,只须布置得法,虽十万雄兵而不能克。而即便二郡有失,其东尚有太行险隘,则裴文约若欲自并州而谋攻冀州,势不能遽至,即至,亦成强弩之末矣。”
石勒点点头,就问:“然以太傅之谋,我于东线,当作何举动啊?”
张宾道:“太原既失,即便裴文约不能逾太行以攻我,也恐其会合拓跋,北向幽州,虽然路险且长,但徐徐侵削,终有至日。因而我在东线不宜大动,唯可全力以克厌次,拔除邵续,然后南恃黄河,西凭太行,或可与敌长久相持。
“冀州地方广袤,户口繁盛,自汉季以来,即日益陵驾于关中乃至河南之上,袁本初以此为基,乃使孟德却步。若能抚安黎庶,致力生聚,将来或可再图中原。”
听到这里,石勒的脸色不禁微微一沉,追问道:“太傅之意,我既失太原,便不能再逐鹿中原了么?”
张宾苦笑道:“小大之势甚明,非其时也。今日之势,可有一比,昔日刘备地跨荆、益,雄强一时,再加东吴为盟,乃可摇撼天下,遂于汉中破曹。可惜关羽内不能固守荆州,外不能和好东吴,致使兵败而地缩。当是时也,若刘备能复蜀、吴之盟,善加积聚,或可伐魏,彼却轻率东出,导致夷陵丧败。则自刘备薨逝,至诸葛亮南征,前后三岁,逮其北出,又是三岁。六年积聚,始有再战之力……”
张宾当年还是通过裴该的介绍,才会去搜寻并且系统地阅读《三国志》,以及散佚民间的相关资料,乃深觉武侯之谋无双,堪为自家榜样,所以现在动不动也喜欢拿诸葛亮说事儿。
他的意思,既然在西线丧败,则除了深入境内的邵续必须拔除外,东线应当改取守势,做好长期争雄的准备。
石勒扶案沉吟良久,缓缓地说:“六年,倒是也不长……”然后抬起头来问张敬:“卿以为太傅之谋如何啊?”
张敬其实早就憋着想发表意见了,只是石勒既已称帝,威势日盛,刚才他一直在沉吟,张敬也不敢开口打断天王的思路。终于石勒问到他了,于是拱手道:“臣以为张太傅之言,不足取也。”
随即便侃侃而谈道:“张太傅言诸葛孔明,常云彼有翻覆乾坤之谋,又兼孙吴布阵之长,即便如此,数出祁山,不能成功,逮其辞世,蜀乃日趋衰败,终为曹魏所灭。何也?小大之势,不易扭转,欲以一州之地,抗衡天下,不亦难哉?且孔明尚有东吴为援,终不能破曹,今冀、幽、益外,皆为晋土,则我积聚一分,彼可积聚三分,旷日持久,必然强者愈强,而弱者愈弱,到时候休说逐鹿中原了,即便赵土,恐怕亦不能守!”
张敬此言,确实也颇有道理,冀州虽然繁盛,终究不到全“天下”十分之一的土地、不足六分之一的人口,想靠着这样的老本儿跟人拼积聚,怎么可能嘛。
要说原本石勒的势力,也就跟关中裴该差相仿佛,如今被裴该夺走了西河、太原等地,此消彼长,则大大落在了下风;况且晋地又不是只有关中,还有河洛,还有江南啊,则以三到四倍之势,积聚数年后,说不定就会变成六比一、八比一了,到时候这仗还怎么打?
石勒听其所言,不禁皱眉,便问:“然闻卿之意,我败局已定,不如东向称臣,以免子孙受辱不成么?”
张敬赶紧鞠躬如也:“陛下明鉴,臣非此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