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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校对版] 赤军 2417 字 2022-10-23

所以当初张群就说了,九泽附近很富裕啊,即便历经兵燹,几座县城里还各有数百上千户人家,虽说府库空虚,难道百姓家中就一丁点儿余粮都欠奉么?有这些散民之食,大军自可于此间休整,以待太尉复定晋阳后归来。

就这么上下嘴皮轻松一碰,却给数万黎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张貉领兵才进介休,便下令夺占民宅,搜集食粮——因为实在是没吃的了,残余一些,不是留给了张熊,就是交给了石虎。他倒是特意关照一句,这是我家土地啊,你们做得别太过份,光抢粮食就成,轻易不要动刀杀人。然而抢夺百姓家中存粮,这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啊,又岂能不起冲突,而一旦起冲突,羯兵手里有刀有枪,自然会选择最简单干脆的应对方法……

就此家家遭难,户户喋血,介休令闻报大惊,匆忙跑来哀告张貉,结果才走半道儿上,就听说羯兵连县衙都给破了。介休令匆匆折回,只见内室被翻得一片狼藉,自家夫人倒卧在血泊之中,两名侍妾被掳去无踪……于是大哭一场,当即便悬梁自尽了。

羯兵也不以为意,归报张貉,说介休令贪污府库存粮,难以供应大军,故而畏罪自缢。一方面他们知道法不责众,以张貉的威望,更不可能因此严惩将士;另方面县令跟自己不是一个系统啊,文吏都归尚书管,顶头上司是续咸,但续咸不是造反了吗?那还会有谁来为县令鸣冤呢?

介休本是大县,所以一县之主能够名为“令”,但在石虎治下,已然日益凋零、残破了,县民不过数千,住在城里的更只有两百来户而已,又怎么够数万大军抢掠哪?张貉正待分兵他往,郭氏兄弟却直接撞上门来,要他把所抢到的粮食,先分给自家部曲食用。

郭氏背后站着石勒初起家“十八骑”之一的郭敖,又岂是盗贼出身的张貉可比?虽说郭敖原本也不过马贼而已……终究这先附之贼,跟后入伙的贼,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嘛。只为石虎不再信任郭氏,故此才命张貉暂统全军,但以张貉的威望,诸将多不心服,尤以郭氏为甚。

郭荣就说了,遵照太原王临行前的吩咐,咱们一至介休,稍稍歇脚,就必须立刻在山前筑垒,以防晋人击破张熊后北上。这个重任,我郭家军担下了,所以你得先把粮食分给我们,我们才好去修垒啊,空着肚子怎能做工?

张貉只好说,此事不敢有劳二位将军,故而这粮食么……一瞧郭荣、郭权几乎同时瞪眼,赶紧答道:“介休县小,能有多少存粮?我意邬县、中都等处必多,还请二位将军率部往驻,介休之事,我自承担便了。”

其实二郭怎么肯去修垒?不过以此为借口,好跟张貉分道扬镳罢了——谁耐烦听那贼徒的军令!于是得了允诺,二郭便即率部北上,前去蹂躏邬县,几乎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将沿途村落抢掠一空,因县城不得进,故不餍足,继续开向中都城。

有了二郭为榜样,羯兵就此四分五裂,就连下将麻秋,也领着一千多人直奔了平陶县城。平陶距离介休将近百里之遥,因为他地位最低,所以才分得最远。当然啦,既然饿着肚子行军,自然路上过镇劫镇,见村屠村,麻秋绝不会手软。

数县百姓遭此横祸,被迫背井离乡,四散而逃,其中就有一对夫妇,因为相对熟悉汾水河谷的小路,干脆投向晋地而来,迎面就撞见了陈安所部。那男子禀报说,我原本也是平阳人氏,大概十二三年前,因为被胡贼凌逼,无奈而经此小路北逃,欲往依并州刘使君,结果在介休被家财主看上,招赘为婿,就此留了下来。

这家既号财主,原本也有几百亩地,还并了十多家佃户——据说家主本是刘琨旧部,因伤而退役的,有刺史撑腰,则在边远处夺占些土地、佃户,自不为难——但在刘琨丧败,羯军入境后,家主被活活气死,一双小夫妻难以再保守旧业,如今只剩下十来亩瘠田,并且得要亲自耕织求活了。

即便这样,终究还是逃不过家破人亡的厄运,他们虽然并不住在城内,羯军过境,亦不能免,存粮被抢掠一空,家中瘦骡被当场宰杀烹了,女主人也遭奸污,六岁大的儿子被羯兵放马活活踩杀……被迫无奈,才只得循原路逃向老家平阳。想来终究是晋朝治下,对待百姓不至于太苛吧?而且就羯军再度入境那架势来看,八成是吃了败仗了,则平阳郡内应该能够安定一段时日。

只要太平,就可望得活,乱世中人不如犬啊!

那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连连磕头,乃至额上血出,陈安铜皮铁骨,就连心肠也是铁铸的,却根本毫无怜悯之意——他本是乱世军头,又不是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于是半中怒喝一声,打断那男子的喋喋不休,问他:“汝既熟悉道路,可肯为我向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