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阵中箭势不绝,但晋兵跟随着段明义,全都疯了一般疾奔,几无阵列,则面对松散的移动目标,抛射的命中率就低到令人发指了。即便待晋兵越跑越近后,羯军弓箭手得以直射,真正中箭倒下的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这一路上,段明义仍然冲锋在前,也仍然吸引了大多数的箭矢,骑矛终究长大,在平地上运转不够灵活,导致不少羽箭中的,射得他如同刺猬一般……好在身为部督,铠甲也是颇为精良的,段明义又经验丰富,尽量躲避、格挡那些可能射中要害的来箭,所以这只“刺猬”奔跑的步伐毫无阻滞,直至逼近羯阵。
郭荣一声令下,弓箭手齐齐后退,长矛手和刀盾兵朝前挺进。本以为敌军既然散阵而来,则我只要坚阵以待,打起来必定轻松。谁想段明义一见对方变阵,当即踉跄几步,停了下来,随即将骑矛朝地上一柱,高叫道:“整列!整列!”
原本跟随奔跑的晋兵快速聚拢过来,竟然短短十数息间便组成了一个虽不严整,却基本上能够瞧出形状来的军阵。郭荣不禁看得是目眩神摇,心说关中晋军果然是我等大敌啊!虽说看这些兵的精气神儿,很可能是精选锐卒,但你把我家太原王的部曲请出来试着这么干干,恐怕也很难办得到吧?
急忙驱策所部兵马,以严阵缓缓压逼过去。段明义也从地上抽起矛来,亲将军卒,往冲羯阵,双方就此碰撞到了一处,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厮杀得极为惨烈。
然而,晋军虽勇,终究羯军数量是其三倍,尤其郭荣麾下还有不少的骑兵。战不多时,郭荣即将骑兵左右遣出,兜抄晋阵,并且发箭骚扰。晋兵中箭而倒者越来越多,原本就不够严整的阵列,就此更为混乱。
郭荣正自得意——来将是勇,可惜没脑子,既见我兵众多,本该急忙退去才是;或者严整队列,与我相峙,等待机会,你着急忙的冲锋干啥呢——突然有骑兵驰回来禀报,说远方隐约还有晋人旗帜,正向我方杀来。
郭荣当时就蒙了,晋人这是什么意思?前来策应、援护粮草,竟然还分两个梯队,拉得如此之开?急命再探,尤其观察清楚,晋人突围而出,南下接应的,总数究竟有多少。
可是随即就有传令的骑兵过来,通知郭荣:“此非晋人南下接应之兵,而是主力破围,欲待逃回绛邑去。张将军正在封截其后队,大王严令,郭将军必须堵住晋人,以待增援到来,即将之歼灭于平野之上!”
郭荣闻报,不禁一皱眉头,就问:“晋人破围而出者,究竟有多少?”
传令兵禀报说:“不下五千之数……”
这纯出张貉的判断,其实有误,王泽所部本在一万挂零,分了五百给莫怀忠,于尧祠激战数日,死伤才刚过千;再加上行动不便,被迫抛弃在尧祠的重伤员——事先说好了,都算你们战死,家人可得抚恤,若然不肯厮杀最后一阵,干脆给一刀痛快的,免落贼手——余部还有八千余众,其中六成是精锐正兵。
张貉在把这个错误的情报通知石虎之后,便即出动以堵截王泽,结果被杀得大败。到这个时候,他心里也有一定数了,估计晋人已然全师而出,王泽身为主将,所带部曲精锐,这就是断后的最后一支兵马。然而恰在此事,马驰自石虎处归来,询问前线战况,张貉本能地就撒了谎……
因为石虎的脾气实在是太过凶暴了,尤其喜欢诿过于人。照道理来说,是他下令附近部队虚围,纵放晋兵南下,再命张貉断其退路的,本身判断不准,申令有误,出了问题,主将起码得负一半责任吧?但根据张貉对石虎的了解,他很可能把责任全都推到旁人头上去——比方说某位参军。
当然啦,以张貉的身份、地位,以及受重用程度,石虎在平心静气地考虑过后,是不大可能重责的——说白了,张貉要担责,但主要的替罪羊不会是他。然而那终究得在事后,倘若我回报说所部大败,晋人尽数逸出,大王所在不远,肯定会不顾自身安危,跑第一线来接替我指挥啊,就他那暴脾气,正光火的时候不过脑子,直接一刀把我砍了都有可能!
所以只能暂且讳败,以免石虎亲临前阵。张貉打算召聚附近所有兵马,亲自率领着去追晋兵,倘若运气好,可以和郭荣前后夹击,与敌重创,那么这会儿是赢是输,有无谎言欺主,战后未必还会追究;倘若运气不好,没等到北面的主力下来,晋人就跑了……那主要责任也应该在负责前方堵截的郭荣,而不是跟后面紧赶慢赶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