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由裴诜、陈頵等人汇报给了裴该知道,但二人对此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又不尽相同。裴子羽完全是应付差事——他终究不敢隐瞒裴该啊——而于应对之策,不肯有片言的表态;陈延思却说:“此言不知谁人散出,虽然非假,实不宜为贩夫走卒所议论,明公当下令严禁才是。”
裴该问他:“延思,所谓‘防民之口,甚于访川’,我若下令严禁,恐怕知者更以其事为真了。且若有人犯令,又当如何惩处啊?”这谣言好禁,真相怎么能够防堵得住呢?贸然下令,不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陈頵本身也束手无策,只是请裴该“可与长史、司马等商议”。裴该心说这事儿八成就是长史裴嶷搞出来的,还怎么可能跟他商量?而且估计裴文冀也只能散播司马家丑事而已,若想把话再收回来,他也没啥招儿……
其实正如裴嶷私下对裴粹所说,裴该对于司马家并没有什么忠诚心。来自后世的灵魂,但忠于国家、民族,而绝不会忠诚于一家一姓,更何况司马家作为国家的代表,又实在太不称职了。就好比后世有恨岳飞愚忠于赵宋的,此论固然无稽,却也因为赵氏德衰,根本不能够再作为国家、民族的代表,后人方始有此移恨。
倘若君主口碑尚可,国家领袖的担子勉强还算能够挑得起来,则即便后世,忠于女王就基本上等同于忠于英帝国,有什么问题吗?
裴该一心想要逐杀胡、羯,恢复社稷,使中国危而复安,百姓重见太平,在此基础上,是不是要让司马家继续作为封建国家的代表,完全可以事后再考虑——不过基本而言,除非司马邺真有英主之相,否则他大概是不会赞成续延晋祚的。
至于虚君制度,基本上不符合时代、环境的要求,虽然看似美好,却暂时还不能向那条道儿上走——除非中国真出现了具备一定力量和规模的资产阶级。
具体裴嶷、裴粹乃至裴诜、王贡等人在谋划些什么,裴该不必打听,自然心知肚明——对于他穿越前来之世而言,有太多的前例可资参考啦。但其实他从前一直在尽量避免这种倾向,因为大敌当前,内部不宜再起纷争,否则必使人心散乱,国家动荡,倘若胡、羯趁虚而入,那自己就真成为国家、民族的大罪人了。
估计此前,裴嶷等人也绝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只是胡汉既灭,关中静谧,裴该不但执了晋政,更行台于西方,俨然若一封国,其军势之盛,更居天下之冠。在这种新形势下,别说裴嶷了,就连裴该偶尔都不免有所动心……
但他竭力压制自己的欲望,一是想把基础打得更牢靠一些,二是大敌石勒尚在,这抗羯的统一战线必须继续维持下去。因此他才会在洛阳让渡部分权力给荀氏,免得行台与中朝起不必要的龃龉。
只是流言散布洛中,这事儿裴该管不了,也不便插手去管——估计荀、祖等辈亦无良策消弭。除非他裴大司马当即撤行台而复归洛阳,甚至于交出手中的军权去,自然流言不攻可破——但这种事儿,裴该又是绝不可能做的。
那么既然洛中的流言不能消弭,则独于关中钳制言论,反倒有欲盖弥彰之意。裴该虽然雅不愿这种状况发生,但当形势真走到这一步了,他也只能冷眼旁观,由得流言慢慢发酵……只希望能够尽快扫平并、冀等州,到时候不管再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也都不怕了。
于是急召陶侃、郭默等来,商议进军并州之策。此前已命刘央等于介休城下退兵,仍归平阳,而就陶侃的建议,若再发兵,当增刘央所部,直向西河、太原,同时遣另一军逾山去攻上党。只有两路齐进,才能够使赵军首尾难顾,可望一举而定并州。
当然啦,动兵的时机必须精挑细选,最好在洛阳兴师牵制住了石赵主力后再动手——希望祖逖的病真能够逐渐好起来吧。
……
裴该在谋划北攻并州之时,石勒也想要彻底消弭身后之患,他好倾全力与晋人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