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倒是正搔到了虞喜的痒处,当即回复道:“吾读古志书,知汉初沿用古六历,以冬至起于牵牛初度,后制《太初历》,实测之,则以牵牛西斗宿之间建冬至。于此西移之事,刘子骏(刘歆)含糊其辞,不知其解。吾因此疑惑,乃自观星,求其根源,于今已十有四岁矣。”
——我都抛下儒经十四年之久了,你可千万别把我当颗菜啊!
实话说虞喜的话,裴该根本就有听没有懂,只得假模假式捻捻胡须,若有所思,并且顺口问道:“然而,不知仲宁十四年观星,可得其缘由否?”
虞喜回答说:“为天自为天,而岁自为岁也,冬至一周岁,实较日行一周天为短,是故冬至日才每岁西移——吾乃名之为‘岁差’。”
其实这就是虞喜发现了恒星年和回归年的不同,裴该虽然也明白其间差异,却并未能直接对应上虞喜这番话,他只是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词汇——岁差。你说啥,“岁差”是你发明……不对,发现,这词儿是你生造的?那看起来这位虞仲宁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想了一想,便即问道:“今世沿用魏之《景初历》,其颁行至今,将近百年矣,而我于关中劝农,却觉四时未必俱准,难道是‘岁差’的原因吗?卿可有计算岁差大小呢?”
虞喜点头道:“吾据《尧典》所记,知其时冬至日短星昴,而今实测,在东壁中,二千七百年间,其退五十余度,乃因此核算,应为五十岁余退一度也。”
什么“日短星昴”,什么“在东壁中”,裴该完全的一头雾水,但他大致听明白了,虞喜是根据古书上对当时冬至日星象的记载,推算出来,“岁差”为五十年退一度,听起来蛮靠谱的。但问题是,先不提《尧典》是不是真是上古的资料,帝尧即有其人,具体生活在哪个年代,就连后世都没能考证出来,则今儒的话完全不可信啊!
数式再对,这参数不靠谱,能够得出哪怕接近正确的答案来么?
干脆先不理会星象了,乃笼而统之地问虞喜:“则卿以为,何者为地,何者为天,日月星辰,俱在何处啊?”你要是跟我说天圆地方,那马上就可以滚蛋了。
虞喜闻言,略略愣了一下,便即回答道:“在我以为,汉张平子(张衡)之‘浑天说’,及秘书郄萌所传‘宣夜说’,近乎于善。盖天高而至于无穷,地深而不可测量,无所谓方圆。至于日月星辰,光耀布列于虚无之中,各自运行,犹如江海之有潮汐。”
裴该笑问道:“按张平子‘浑天说’,云‘天如鸡子,而地如鸡中黄’——既为鸡中黄,自当为卵形,我常有不解,大地如何类卵?卿可能为我解惑么?”
虞喜想了一想,回答说:“按张平子所言,不过譬喻而已,未必是说大地如卵。固然,大地非平,舍山泽不论,即于旷野之上,极目而望,或不能得见远山之根;我籍于会稽,常眺望归航之舟,先见其帆,再见其橹——由此可见,大地实有曲度。唯其是否如卵,是否如张平子所言,空悬于天表之水中,我尚不敢妄言……”
裴该心说可惜啊,你都已经能够接受“浑天说”和“宣夜说”了,却不能更进一步……不过也对,根据王贡所言,此人一直在会稽闭门造车,前此为逃避诸葛恢的征召,才会跑去青州依附王贡,这回到长安来,大概是此生第一次跨越大经度……唯其居于海隅,倒是已经发现大地有弧度了。
想要提示虞喜,大地实际上是个圆球……可是又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论据来。沉吟少顷,玩心忽起,心说我干脆给你透露点儿更奥妙的内容吧!
于是便问虞喜:“若如‘浑天说’,及卿所言,日月五星实悬于虚空之中,则其因何而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