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云躬身道:“因明公此十四言颇有深意,恐欲成诗,是故记录之——裴长史吩咐,凡明公诗作,都须记下,以备将来结集刊印。”
裴该心说我的“诗作”?那基本上就没有几篇真是我本人的创作啊!自己抄袭“后人”作品,有时候是为了应酬,有时候仅仅有感而发,借之咏志罢了——比如这回——虽然说理论上绝对不可能被人揭穿,但若真的结集刊行,自己脸上难免会感觉燥得慌啊!赶紧吩咐胡飞:“我无文才,卿等皆知,偶尔为一二韵语,何能入大家之眼?不须记,不必记!”
他不打算掺和荀氏父女的争论,也没有打圆场的能力,干脆复归书房,审阅往来公文、情报。当得知甄随兵至洛阳,朝廷加其镇西将军号,并且仪同三司之后,不禁勃然大怒,拍案道:“这蛮子怎敢便受?难道连推辞都不会么?!”
翌日与裴嶷、陶侃等人商议,陶士行只说:“可见朝廷望援之切也。”裴嶷却道:“朝廷此举,分明拉拢甄随,欲分化大司马三军,明公不可不虑。”荀崧时亦在座,他久在洛阳中枢,在这件事情上看得要更明晰一些,就说:
“此必泰章叔父之意也,且必得祖士言之首肯。我若在朝,必能制其事;自我辞归,梁司徒势单力薄,乃使朝廷终下此命。虽然,甄某不辞,其心大是可虑,文约不可不防。”
有些事情,大庭广众下当着众人之面,不便深言,裴嶷后来找个机会,私下里对裴该说:“所谓‘祸兮福之所倚’,朝廷独命甄随,而不及从征诸将,或者反使诸将更归心于文约,亦未可知……只是甄随既得开府之命,则与诸将不同,异日或不便驾驭,不可再纵放于外了……”
裴该沉吟不语。
裴嶷劝说道:“文约,当断不断,必受其患!我固知文约爱甄某之勇,不忍弃置,然军中可无彼一人;若然过于放纵,反使诸将吏心寒,则唯其一人,可使尽统三军否?”
裴该道:“然而甄随无过,如何责罚?难道要责他不辞朝廷之诏命么?”
裴嶷冷笑道:“若固欲责之,岂虑无由啊?”
裴该紧咬牙关,点了点头,说:“彼若有罪,我必严惩;若其无罪,纠责细过,反易伤诸将吏之心。叔父之言,我知之矣,且看东方战事如何,再做定夺吧。”
大约十天以后,几乎同时两份奏报快马送至长安。先一封奏报从西河来,刘央等禀奏,说已大破石生,逼介休而下阵,正在分派兵马,抄掠其境内,并迫徙晋人入于平阳。裴嶷、陶侃等人都向裴该表示恭贺,随即陶士行喟叹道:“竟然送石生妇人头面,欧阳根之计何其毒也!”
裴该心说听你所言,大概也不知道诸葛亮曾经玩过这种花样……随即又听裴嶷道:“前此石虎入于平阳,大徙永安、杨县等处民众于西河、太原;今所复掠,不过十之二三。倘若石生终不敢再战,乃可命刘央等继进,彻底蹂躏西河,甚至于进迫太原……”
裴该不禁慨叹道:“虽然为国,不得已而为之,终究百姓被难,反复逼迁,就中不知多少家庭因之而破……”
陶士行拱手道:“明公仁厚,怜悯百姓如此,实使我等汗颜。然而今当虑者,并非百姓,而是战事。”说着话展开地图,指点着对裴该说:“请看,谒戾山北有小道,连通上党、太原。想必石生遇挫,必向上党支屈六求救,则若刘央等绕过介休,深入敌境,甚至进抵九泽附近,则恐遭到上党羯军之突袭,不可不虑。”
所以他的意见,是晋军止步于介休城下,可以抄掠附近乡村,却千万别再孤军深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