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瞪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间脸色一霁,笑起来了,说:“我实不如季龙兄,君言是也。我军固当坚守,然若不能摧敌前锋,恐伤士气,更损并州士人百姓归从之心。续孝宗与我偕来晋阳时,云并州情状,与昔日刘琨在时大为不同,太过残破了……”
续孝宗名咸,上党人,师事杜预,研究《春秋》、《郑氏易》,文名很盛,抑且还精通刑律。刘琨在并州时,任其为从事中郎,其后羯军破刘琨而夺并州,续咸被擒而降,得到石勒的重用。此番是为程遐所荐,石勒命续孝宗为并州刺史,统管民政,辅佐石生。
续咸重履故地,一路行来,不禁垂泪,说想当初刘琨治理并州的时候,虽然也三天两头打仗,距离边境稍远些的老百姓倒还能安居乐业,耕织不辍;短短两年时间,没想到并州残破至此,往往十数里地不见人烟,所见农夫,也都饥馁、肮脏,一如禽兽……
石生当时就安慰他说:“季龙兄但知用武,不重民生,虽有徐季武辅佐,亦非理民之良吏也,乃至于此。使君既受诏命,守牧并州,自当安抚百姓、奖励耕织,使生产得以恢复,赋税可以久输——一如在河北之时。”
续咸点头道:“大王所言是也,有河北之政为凭依,我这心里便有底了。”
石勒是在逐刘演而杀王浚之后,才开始正式梳理河北各郡国民事的,靠着张宾的辅佐,他铲除豪强、抑制兼并,组织生产、核定赋税,大体上稳定了局面,也部分恢复了生产力。只因外敌觊觎,再加能力有限,所以这类施政手段是从襄国逐渐向外层辐射的,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治理并州。
再者说了,当初石虎在并州,那就纯粹一武夫,而主要辅佐者徐光也不过庸吏而已,即便石勒下诏安民,那俩货愿意依从,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搞法。
故而续咸之意,我朝既然能把河北重新整顿起来,则我治理并州就有信心了——倘若羯军还是流寇习性,石勒毫无发展生产的打算,那即便我来了并州,也必无所用啊!
此番石生提起这段前事,就对王续等人说,续咸正在恢复民生的紧要关头,倘若咱们任由得晋人侵入境内,而不敢对敌,消息传开去,并州百姓还能对咱们赵国产生信心吗?还会听从续孝宗的施政命令吗?所以守是必须守的,战也必须一战,要以战促守。
“我若止步于介休而不敢出,晋寇乃可绕城而过,进抵平原。固然有介休在,彼等不敢深入,但杀掠农夫、蹂躏田亩,必损军民抵拒之气啊!”
由此定计,大军前出至介休城南,当道筑垒,构建防御工事——若见晋人可攻,那就一口气把他们逼退回平阳去;若见其势大而不可攻,便依凭地势,严守不战,待彼自退。
设垒的地方,正好是在临汾盆地与太原盆地的交界处,由此可以将晋军彻底封堵在境外,使其不能入平一步。
石生的动作很快,抢在晋军之前抵达了预设的战场,当即动员附近百姓协助筑垒。晋军前锋杀至,即与赵军游骑在垒南搏杀,赵军损失颇重。
石生所部将近三万人,原比晋军为多,但可惜兵员素质良莠不齐,战斗力相对孱弱。他登垒而望,眼见晋军前锋颇为骁勇,因局部而判断总体,自知不是敌手,从而坚定了防守之心。刘央等率军赶到,进逼垒前,羯军不肯出战,只以强弓硬弩攒射晋兵,使敌不得寸进。
刘央乃与诸将商议。他本人的看法,是自身也相应下垒,与赵军长期对峙——“大都督使我等来,并非欲取西河,止为牵制并州之敌,不使应援东线。则我军逼此,石生必不敢退,足矣。况我军粮秣,乃自平阳而来,贼数过我,且需自晋阳输粮,我近而贼远,则久持于贼不利。倘若今冬能耗尽贼粮,明岁或有机会,大举而下并州!”
然而陈安、姚弋仲等都是悍将,加上立功心切,却皆不肯认同刘央的持重之论。姚弋仲说了:“大都督曾云:‘取法乎上,或得其中;其法乎中,乃得其下。’今若能摧破石生,西河取与不取,其操在我手;若不能破敌,则石生是否为我所制,亦未必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