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頵笑道:“此一时而彼一时。昔日大司马在徐方,位不过刺史,地不过数郡,今名重天下,朝廷宰臣,留台长安,貔貅十万,又岂能与昔日相同呢?人一贵重,必致塞听,犹能礼贤且不尤人者,几希!”
熊远反复规劝,说我会帮忙你说好话的,即便大司马不重用你,也不至于会惩罚你,那你就跟我跑一趟长安,又有何虑哪?陈頵推却不过,这才只得勉强应允了。
于是熊、陈二人便即束装就道,随即因应荀组之请,把王羲之和庾翼俩少年也给带上了。于途考较二少年的学识,尤其书法,熊远、陈頵都不禁啧啧叹奇。但是熊孝文特意告诫二少年,说经学和书法固然重要,谋事之才、治理之能,也必须上心,否则将来即便因为荐举得官,恐怕也难以称职啊。
王、庾表面上诺诺受教,其实并不以为然。庾翼私底下就对王羲之说了:“彼不过奴仆后裔,出身孤寒,偶得时运,位至二千石,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来教训我等,岂不可笑么?”王羲之摆手道:“志各不同,不听也就罢了,稚恭何必口出恶言。”
一路无话,直抵长安,进城之时,突然有一骑高举旗帜,风驰电掣一般自行列旁奔过,差点儿就惊了驾车的马,还亏得熊远的驭手经验老到,才赶紧勒停车辆,免于倾覆。
熊、陈二人原本于车中对坐交谈,见状急忙撩开帘栊,朝外望去。只见那骑士的身影渐行渐远,熊远便揣测道:“观其旗帜,为有紧急军情……难道说羯奴终于动兵了么?”
陈頵颔首道:“羯奴若不动兵,便是困守之势,焉能长久啊?此必大发兵以侵王土——但不知是向河内,还是向兖州,或者去攻打厌次……”
……
二人所料不差,这果然是洛阳送来的急报,通知裴该,东方大战将萌。
石勒用张宾之计,欲伪攻厌次,实向历城,虽然大的战略方针已被祖逖一眼瞧破,但祖士稚却并不主张大军东出,先期占据历城。一则是考虑到,一旦封堵了赵军南下之道,则他们改变策略,再向何处用兵,那就不便预判了……
但更重要的是,石勒为一国之主,他想打哪儿就能打哪儿,想怎么打就能怎么打,想啥时候动手,就能啥时候动手,祖逖则不同,在他脑袋上面,可还有个朝廷呢……固然他兵权在握,军中将吏黜陟由心,但对于大的方针——是攻是守——也并非一言可决的。
有个“婆婆”在就是这么麻烦,其实裴该在关中也是如此,他自己设的军衔,想给谁就给谁,至于朝廷名爵,还得先上奏洛阳,等尚书省批复下来,才能算数。
关键是梁芬、荀组,乃至荀崧,都主张在东线暂取守势,要等裴该先平定并州,再南北两道出击,可保全胜。这一是有倾向于裴该,好使其再立新功之意,二则纯属胆怯,生怕出击不利,王师丧败,会让敌人趁胜一直杀到洛阳来。不管怎么说,守总比攻要容易啊,那祖家军只要牢牢守住河南及其周边各处要隘不就行了吗?干嘛着急往外打呢?
祖逖与他们反复商讨,深知最终肯定是自己赢——兵在我手里嘛——但同时,为了避免擅权之讥,文武之间尽量不起龃龉,还得下更大的功夫,做更多说服工作才成。尤其是一旦石赵先动兵,则自家就方便以救援为名,调动兵马了;但在石赵未动之前,纯属进攻性的军事行动——哪怕只是预布棋子——也必然会受到多方掣肘。
所以他只是在自家权限范围内,先请求加东平相徐龛建武将军号,要他统筹济上四郡军事,随时准备向东方应援。然后再跑去继续游说梁芬、荀组等人……
十月初,石勒果命大将呼延莫率中军七千,直指厌次。祖逖得报后,终于说服了朝中大老,一方面命苏峻北援厌次,一方面增兵济上,以防羯军彻底涉渡,同时搜集船只,做好增兵河内的准备——明面上,是说此乃“围魏救赵”之策,只有把赵军主力吸引在河北作战,才能够保障河南,且减轻河防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