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裴文冀本人是没啥野心的,但他必须为亡兄的两个儿子裴开、裴湛考虑。裴该既已有子,则钜鹿郡公之爵与别宗无份,那只有把裴该拱上王位,裴辑的子孙们才有机会别开一家公爵呀。
裴诜亦然,作为裴徽一系,他在家族排位中要高过裴开、裴湛(裴徽为裴辑之兄),但却不如裴轸、裴丕。倘若裴该为王,而裴开、裴轸、裴诜能够各开一家公爵,岂非大好啊?
至于更高,暂时他还不敢想。
只是裴该终究年轻,执政时间也不长,虽然坐拥十万雄师,可惜关中初定,这个时候硬要朝上拱,恐怕朝野间会有异言,起码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敌视目光,就裴嶷、裴粹等老辈人看来,非其时也。祖纳等人也是这么想的,听裴诜初开口,就琢磨着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倘若裴文冀在此,必然不敢口出此等妄言!
但是裴嶷的谋划之深,却是祖纳等人想不到的。裴嶷此计的主要目的,实际是先逼着朝廷表态,好给裴该将来上位扫清障碍。王、相之封,裴该自然会推辞,但这只是今日罢了!
天下未定,社稷初安,难道裴该此后再也不打胜仗,再也不立功勋了么?一旦大环境许可,自然可以逼着朝廷将王、相之封做实——此前辞位,是因为觉得我的功劳还差那么一小点儿,如今或复一城,或斩一寇,劳绩圆满,朝廷你从前表过的态,肯不肯再表一次?这回我绝不辞了!
于是裴诜和祖纳等人就此展开了长时间唇枪舌剑的谈判。其后数日,朝廷下诏,因大司马之功,拜为丞相,加九锡,朝野间舆论一时哗然。随即裴该上表固辞,朝廷再命,裴该二辞,朝廷三命……
第八章 小人哉!
“三辞”,又称“三让”,本是汉代以来帝王继位和重臣就职的谦让之礼。
根据《文心雕龙·章表》中说:“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也就是说,想当年晋之群臣拥戴文公重耳继位,重耳一连推让了三次,然后才肯接受,可能是这一习惯的源头。其后刘邦从汉王进位皇帝,同样假模假式推让了三次,因而有汉一代,朝命三公,多数也都要这样装一回谦退。
不过一般情况下,虽云“三让”,其实只有两让,朝命下、朝命再,等到朝命三,那该接受的就接受了,若再上奏推辞,那是你真不打算就职啊,朝命不会四下。只有季汉禅魏,曹丕这文艺青年觉得既然要做皇帝么,终究与做三公不同,得仿效传说中的尧舜禅代和舜禹禅代,以及汉高祖刘邦,把三让戏文做足了,所以才有朝命四颁。
这当然不是通例,而且《文心雕龙·章表》也说:“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曹操最瞧不起这些官场套路了,颁令纠正,因此魏晋以来,即命三公乃至丞相,别说三让了,做全两让的都不多。
因此晋命裴该为丞相,加九锡,裴该连续二辞,然后朝命三下,大家伙儿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目光全都汇聚到了大司马在洛阳的府邸。直到见裴诜捧着奏疏,出门乘车,直向禁中而去,当即纷纷找人打听消息:“大司马是受还是让啊?”
不久后便有讯息扩散开来,大司马三辞,并且朝命也不再四颁。多数官僚都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互谓:“大司马果然知道轻重啊。”但也有人说:“大司马尚在青春,若其年长,或者受也。”有人当即反驳:“曩昔曹丕三让之时,也不过年长大司马三四岁……”然后当场就被人把嘴给堵上了……
翌日,朝命再下,首先肯定了裴该不矜功、辞拜相之德,然后诏加其食邑三千户,将河东、平阳二郡及整个并州,也都划归长安行台管辖,希望裴大司马可以再接再厉,为国家扫尽秽氛。裴该不再推辞,上表谢恩。
反正三千户食邑是虚的,裴该一粒粮食都收不到;河东、平阳本就在其治下;至于并州,还捏在羯贼手里呢。这样的封赏,实话说太不配功了,但在裴该固辞丞相和九锡之后再出台,朝廷也不算丢脸。而裴该若连这样的赏赐都要推辞,则未免太过矫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