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温文尔雅的传统是被刘裕打破的,登基仅一年,就遣人扼杀司马德文,然后装模作样给上谥号为恭皇帝……再往后宋顺帝刘准、齐和帝萧宝融、梁敬帝萧方智,乃至东魏孝敬帝元善见、西魏恭帝元廓,恶性循环,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因此,倘若司马邺知道后世之事,估计是断不肯轻易妥协的——妥协多半是死路一条啊——但他并不知道,则依前事类推,就算自己禅位于人,应当还能够舒舒服服地活下去,如同复归藩王身份而已。醉生梦死,对于胸怀大志之人而言,无异于死,甚至于比死更难受,然而对于视人生为云烟,只求衣食无忧的司马邺来说,却未必不能接受……
所以他才会说:“倘若此国不是祖宗所传,无可轻弃,便与了裴卿或祖卿又如何?”
这句话,是私底下悄声对梁皇后说的,宦者、宫人相隔都远,无人听闻。而梁皇后被一言便吓得便汗透重衫,急忙拜倒央告司马邺,天子金口,切莫失言。虽说司马邺在宫中有何特别举动,梁皇后都会寻机通报其祖父梁芳,而梁芳转而便禀报梁芬,但今日之言,给皇后所造成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了,她实在不敢宣之于口,因而梁芳、梁芬,也尽皆无闻。
最终司马邺这句发自肺腑的话,只有梁皇后一人得闻,且其心中所想,仍然也只有自家知道。
……
当日晚间,祖约特意过府,去拜望二兄祖纳。
祖氏兄弟分爨已久,尤其是祖纳和祖逖、祖约之间,还在本籍范阳之时便不常共居一宅,及至建康,祖纳住城内,祖逖、祖约却客居东篱门外农家,平素少相往来。还是祖逖北渡之时,本虑胡势正炽,前途凶险,因而特将幼弟祖约留在江南,怕他年轻气盛、暴躁无谋,就请祖纳多加关照。祖纳这才被迫担负起了兄长的责任,把祖约拘束得一如笼中之鸟……
祖约过往便欲逃离祖纳身边,好不容易渡江至洛,祖纳却又如影随行,应征北上,遂使祖约被逐出了尚书省……故而祖纳抵达洛阳之后,祖约只是跟随着祖逖前去拜望过一回,此后不逢召唤,再不登门。没想到他今日主动来访祖纳,祖士言不禁微感诧异。
双方对坐,仿佛初识之人一般寒暄,继而又东拉西扯,说些完全没有意义的闲话——祖约自然不会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才特意上门来找二哥闲扯的,但他似乎并没有想好该怎样开口,或者是被祖纳兄长之威给震慑住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开始为好。
祖纳见此情状,反倒大致猜到了祖约的来意,于是先摆摆手,命仆役们都退下去,然后才压低声音问:“士少今来见我,可是为了朝上之事么?”
祖约点一点头,趁势就问:“今日阿兄在天子驾前,提及三事……其第三事,如何封赏裴文约,其后尚书会议,可有结果么?”
祖纳面色一沉:“士少,此非卿所可以与闻也。”
祖约尴尬地笑一笑:“愚弟既已出省,确实不宜与闻……然而,阿兄对此,可有筹谋么?”
祖纳还是摇头:“此事,亦非我兄弟所可以私下相谈者。”
祖约又被噎了一下,不禁气沮。他低垂着头,隔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重新开言道:“弟与裴文约,初会于建康城外。当时弟与三兄客居农舍,忽一日,裴文约与王茂弘、庾元规连袂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