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娘身在长安城内,一则孩子还小,她几乎把全副经力都放在了裴俭身上,二则基于“男主外,女主内”的古训——他爹娘在迁去洛阳之前,就经常如此这般地耳提面命过——也不轻易打听外界消息,故此只知道胡军大举西渡来侵冯翊,还以为御胡的是陶侃,裴该不日便会返回长安来坐镇呢。
直到甄随送他新媳妇儿梁氏进了城,安居下来之后,依从丈夫的嘱托,投刺来拜大司马夫人。荀灌娘得报倒是吃了一惊——那蛮子啥时候成婚了?我都不知道啊……便即延入后堂,与梁氏相谈,询问她籍贯、出身,以及——你是怎么跟了甄随的呢?啥时候成的婚啊?
梁氏久在羌中,骤见显贵,多少有些局促,但还是大着胆子,尽量有条理地回复荀灌娘所问,说着说着,便提起来:“今闻大司马在冯翊御胡,召夫君率师往援,乃将我送来长安安置……”
荀灌娘闻言,不禁暗吃一惊,急忙问道:“大司马已至冯翊了么?前线军情如何?”梁氏说具体战况我也不大清楚,但大司马已至冯翊,这是听我家夫君说的,应当无误。
于是送走梁氏之后,荀灌娘便即唤来家人裴服,让他去详细打探冯翊郡内的战况。裴该倒是也没提过军国政事都要对家眷保密,因此裴服很快便打听确实,当下面如土色地就跑来禀报荀灌娘:“不好了,不好了,大司马被胡军团团围困在郃阳城内!”
荀灌娘闻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把裴俭托付给奶娘,自己领着裴氏家丁百余人乘车北上,渡过渭水,直奔大荔而来。有部曲先行通传,王泽赶紧把甄随、陈安叫过来,一起出城相迎。荀灌娘就在车中,隔着车帘问甄随道:“甄将军东归大荔,有几日了?”
甄随随口回答:“已三日了。”
就听荀灌娘的声音有些发冷:“既已歇兵三日,打算何时启程,北上去救援郃阳啊?”
甄随还没回答,王泽在旁边儿插嘴说:“大都督有命,使我等暂驻大荔,要候郃阳方面燃锋给号,才可前往救援,夹击胡军……”
荀灌娘“哗”的一声就把车帘给撩起来了,怒目而视甄随:“大司马被围,汝等为其爱将,却假言待命而迁延不进,究竟是何用心?!”
甄随心说刚才是王泽回答你的呀,你瞪我干嘛?赶紧躲避荀氏咄咄逼人的目光,转过脸去瞧王泽,说:“汝看此事……”
王泽拱手俯身道:“末将岂敢诳言,实是大都督将令,末等不敢不遵……”
荀灌娘冷哼一声:“往日常闻甄随豪勇,不想都是风言妄语,原来也是怯懦之辈!君有难,臣不救,便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么?还有什么面目立足世间?也罢,汝等大可高卧,我便引这百余子弟自往救援夫君,大不了殉夫而死罢了!”
王泽闻言大惊,正要相劝,甄随却突然间将双眉一挑,戟指喝骂他道:“我早说应当急行而前,去救大都督!大都督自恃其能,欲以郃阳弹丸之城牵制胡军,故命我等不得号令,不可往救,但正所谓‘将在外,大都督之命有所不受’,眼见主君蒙难,岂有退缩之理啊?!郭默那些鸟人,或许听令而喜,我却与彼等不同,我自徐州即随大都督,是宁可断此头,甚至于坏了大都督之事,也是绝不能从此乱命的!”
这一番话骂得王泽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旁边儿车里荀灌娘听了,也不禁有些犹疑……难道真是夫君以身犯险,设下的计谋吗?
甄随骂完王泽后,便即转过身来,朝荀氏深深一揖:“大都督以身犯险,夫人不可起而效尤,夫人身份尊贵,还是请入城中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