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芬点头说是,然而——“琅琊王总督江南,有扬、荆、江、湘、交、广六州,几半天下。据闻南渡侨客与江东土著嫌隙甚深,烟尘遍地、盗匪纵横——文约曾住建康,自然明知其情。今若弃胡寇、南阳不攻,以朝命发大军自司、豫而南,再沿江而下,料侨客必箪食壶浆,土著亦拱手称臣,不旋踵可下建康。若先攻胡寇、南阳,待北方大定,再伐江东,则恐其人心已定、羽翼日丰,更胜于昔日的孙吴。我晋伐吴,固然势若破竹,多因孙晧残暴,不修德政之故,否则,即武皇帝亦深戒惧,不敢遽下决断……”
裴该心说那是因为司马炎太怂,明明有足够的实力、很好的形势,早十年便可灭吴,他却始终犹犹豫豫的,不敢去打——你要换了司马懿父子试试?或许不等孙晧上台,晋军就进了建业城了。
当然他也就腹诽而已,并未反驳梁芬,只是问:“以司徒之意,难道是要先讨伐江东不成么?”
梁芬摇摇头,说:“我意江南虽然卑湿、贫瘠,终究地方广大,加之中原士人、百姓避难迁居者不下数十万,若使安稳积聚,恐将来势大难制啊。文约今既执政,则需慎重以对琅琊王,早谋良策……”
第二十四章 绝不归藩
关于怎么对待建康政权的问题,裴该也曾先后和梁芬、裴嶷、祖逖等人商议过,众人之言大致与梁芬相同,都认为如今咱们在北方挡着胡寇,江南无外警,大可以从容积聚,若给个四五年乃至十年的时间,等到人心大定、府库充盈,便可重修孙吴之政,到时候恐怕就很难对付啦。
裴该对此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东晋自建立之后,就始终内斗不休,故此才几乎无力北伐中原——官僚各怀私心,相互倾轧固然是一方面,实力不足同样是真的,祖士稚的北伐仅仅打下河南部分地区而已,即便他不死,再想继续进攻也相当困难。但裴该却也不敢保证,历史已经被自己改变了,则建康政权将来的面貌会不会迥然不同呢?
别的不说,若无胡寇外力压逼,内部的政争有可能快速分出胜负来,即便是王敦牢牢地把控住了政权,也肯定会比原本略强一些吧。
只不过,倘若自己真能顺利平定北方,进而攻灭蜀中巴氐,便又复现昔日晋、吴对峙之势,假以时日,安定的北方恢复起来,将比南方从头开发的速度要快得多,敌我间的差距必会逐渐拉开,灭南并不为难啊——我才不会象司马炎那么怂哪!
他担心的只是,万一自己在北方鏖战的时候,江东再来下绊子、捅刀子可怎么好?别的不说,祖约还在建康,万一祖逖死后,其部众再落到那小子手中,他会更倾向于北方呢还是南方?谁都说不准啊。终究这年月很重视家族、血缘,除非祖逖熬到儿子成年了再挂,否则祖约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就连自己也恐怕拦他不住。
故此对于建康政权,不可放任不理,必须要有所筹划才是。他和祖逖商量的,是尽量吸引侨客北归,以削弱建康的人力和物力,但这么做恐怕也会产生一定的反效果——要是三心二意之人尽皆北还,留在建康的全是司马睿,或者说王导的铁粉,可以同心一意压制江东土著,说不定安稳得还要更快一些呢。
如今是一猿建屋,而九猿拆之,我把那九个捣乱的都领走了,你再看这建屋的速度?
况且又势不能逼迫过急、过甚,倘若逼得司马睿或者王家铤而走险,对于自己平胡大业妨碍甚大啊。
刁协、刘隗当日警告司马睿的三策——诸王归藩、别立吴王,或使西阳、汝南等王都督扬州——其实裴该也都考虑过,但要是真这么做,很容易逼反建康政权,而自己如今实力尚弱,还不可能北攻胡寇、南拒反贼,与大半个天下为敌。所以这些策略么,暂时还是先搁置起来,待时而用为好。
总之,自己在平定雍州之前,别说司马睿了,即便司马保都只能暂且羁縻之,故而他执政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就假装建康政权不存在,未曾以朝命下达过任何一道诏旨。裴嶷对此曾经说过:“若上邽、建康有智谋之士,或忠直之臣,必将请命先来长安谒见,以观朝廷动向。若其肯来,乃可趁机图谋之;若其不来,反无可惧也。”真要是对天下大势的变化毫无敏感性,那种小集团将会分分钟被踏成齑粉吧。
裴该为此言深以为然,于是他等了一阵子,不见上邽有任何动静,就开始谋夺雍西四郡国。而等他返回长安城的当日,便有投刺,说琅琊王遣丞相司直刘隗前来拜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