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半个月间,裴该大破刘曜的消息逐渐传布开来,各郡国守相无不大惊失色,匆匆遣使去大荔恭贺。他们从来也都是这样的,一旦麴、索小胜,必然表露出一副忠臣嘴脸来,而每逢官军受挫,却气定神闲地一兵不发,仿佛刘曜的目的只有长安一处,肯定不会来动他们产业似的。
到了这一年的五月初,裴该第三拨使者进入了长安城,奏报冯翊、北地两郡初平的消息。这回使者的身份略高了一些,乃是裴该麾下从事中郎殷峤,在觐见了天子,呈递奏疏之后,他还寻机向公卿们探问,说此前大荔解围的消息早就已经送来了,就连献俘仪式据说也举行过了,为何不见朝廷下诏嘉奖裴公呢?
梁芬无奈而回答道:“裴公自请恢复二郡,乃欲等二郡全复,才可嘉勉。”其实是索綝一直从中作梗,拿这个理由来搪塞天子和百官。但是索綝就在身边儿,梁芬不方便直接把他给卖了,只好说这是朝廷的普遍认知。
然而既然二郡已复,这种理由就不能再作数啦,梁芬乃问殷峤:“裴公何所求也?”殷峤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裴公但求驱逐胡寇,重定社稷,本无所欲。然国家丧乱之际,尤须明赏罚、定人心,自贾酒泉(酒泉郡公贾疋)殉国以来,关中王师屡屡挫败,从无裴公大荔城下如斯之胜,若朝廷不予嘉勉,又如何鼓舞忠臣义士,效死勤王啊?”
梁芬瞥一眼索綝,索綝故意转过头去不瞧他,梁芬无奈,只得敷衍殷峤说:“朝廷终有决断,卿可暂待数日。”
其实对于应当如何封赏裴该大荔战胜之功,索、梁二人是讨论过好多回的,某几次还就在尚书台中,其他重臣乃至尚书们全都有参与。索綝的意思,裴该官职已经很高了,升无可升——除非超迈过自己去——朝廷唯一能够赏赐的,也就只有爵禄而已。裴頠在时,受封钜鹿郡公,食邑三千户,后来一直没有变动过,那如今给裴该增长到四千户,应该很优厚了吧。
梁芬极言不可。他知道索綝打得如意算盘,按照规定,开国郡公的食邑从千户到万户不等,即便四千,那距离顶点也还有很长一段路可走哪,此例若开,今后三五年内,不管裴该立下多么惊天动地的功劳,索巨秀全都能以爵禄为赏,真正惠而不费。梁芬说了:“今河北沦于羯奴之手,钜鹿已为失土,如何能增裴文约食邑?且自成公(裴頠)故后,国家丧乱,爵禄皆不时颁,若裴文约请归其禄,朝廷何以与之啊?”
所谓“食邑”,并非封国,裴该是不能实际管理钜鹿郡内之事的,得由官家收取了相应赋税,再颁赐给他。可是从他哥哥裴嵩继承这个爵位以来,朝廷就几乎没有给过裴家一粒米粮,那你若是增禄,他提出要把从前拖欠的先一次性付清,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拿什么言辞来搪塞?
第四十四章 玉石俱焚
索綝欲增裴该爵禄,遭到梁芬的反对,梁芬建议还是以加其官职为好。
梁芬的意思,如今三公无缺,裴该的卫将军号也到头了——上面骠骑、车骑,全都已经有人占啦——那就只有给他加“平尚书事”的头衔,反正他迈不过“录尚书事”的索巨秀你去啊,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然而索綝坚决不允。他考虑到一旦加上“平尚书事”的头衔,裴该很可能会谋求入朝辅政,则此人距离自己仅仅一线之差,挟着大破胡军之势,很容易就能把朝廷实权给抓在手里啊——梁芬其实也是这么谋划的——这个风险,我不想冒!
故此索綝百般阻挠朝廷给裴该以封赏,对于梁芬等人的提议,则能尽量敷衍,能拖一天是一天。
直到如今收复了冯翊、北地二郡,裴该派殷峤进京,直接伸手要官,拖无可拖了,索綝这才被迫与梁芬相商,说实在不行,便只能放弃麴允了——“可晋裴该为车骑大将军。”
梁芬心中暗喜,却假装沉吟半晌,然后微皱双眉,问索綝道:“麴忠克顿兵万年,不发一兵一卒以援大荔,朝廷自当责问,然而……止褫其车骑号归于裴文约么?大都督之任又当如何?”
索綝说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