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开趁便恭维了几句,又问:“但不知一旦大荔接敌,司州可发兵多少相救啊?”祖逖回答说这可说不好——“刘曜既来,刘粲或也将兵发河南,与之呼应。即便裴公信中云,刘粲必不自来,但只须遣一两万军骚扰牵绊,终究河南各城残破,洛阳仍是废墟,我恐亦不能亲援冯翊。”想了一想,又说:“等闲万数,尚可支应。”
裴开说那就足够啦。祖逖把身体略略前倾,笑问:“卿等倒有信心,能以大荔孤城,而当两倍之敌——刘曜胡之宿将也,非刘粲可比,还请致语裴公,千千万万,不可轻慢。”
正说着话呢,有兵卒来报:“并州刘公遣使来拜。”祖逖闻言略略一愕,随即笑道:“刘越石终于记起曩昔闻鸡起舞之情了么?”
……
祖逖还在豫州的时候,跟并州隔着十万八千里,且有胡汉势力阻隔在其间,他和刘琨两个老朋友是很难遣使互通的。等到兵进河南,继而偃师大捷,祖逖就遣使兜了个大圈子,从荥阳渡河,经汲、魏之间的三不管地带,翻越太行,前去跟刘琨联络。使者虽然顺利带回来了刘琨的书信,但刘琨却并没有派人过来回访。
祖逖为此有些不大高兴——你刘越石什么意思?是因为如今自家名位远高于我,所以瞧不起老朋友了?还是说你暂时无力兵向平阳,与我南北呼应,所以没脸派人来见我?好在郁闷时间也不长,隔了一两个月,刘琨终于还是派人来了。
刘琨所遣,乃是后世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姓温名峤字太真,是刘越石的嫡亲外甥,在晋阳担任参军之职。祖逖本待回营款待温峤,可是再一琢磨:老朋友派人来我就盛情相迎,新朋友派人来就在工地上随便见了,那裴该心里能高兴吗?况且如今裴该晋为侍中、仪同三司,跟刘琨的官位也差不多啊,我有什么理由厚此薄彼?于是便吩咐道:“也请来此处相见吧。”
见面之后,顺便给温峤、裴开两人相互间做个介绍。寒暄几句,温峤便奉上了刘琨的书信,祖逖打开来一瞧,不禁略略蹙眉,就问温峤:“此是何意啊?”
温峤拱手答道:“前石勒遣张虑致信家舅父,云已知过往之愆,有反正之意,求讨幽州王浚以自效,家舅父已许之矣……”
祖逖打断他的话:“却也可笑!石勒,胡将也,王彭祖,晋臣也,我固知尊舅父与王彭祖不睦,然岂有许胡虏攻伐同僚之理啊?!”
温矫反复解释,说王浚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晋臣了——“彼虽受大司马之殊遇,却雄踞幽都,前不将一兵一卒南下,以攻胡虏、救护天子;今又设置百官、自造旗鼓,跋扈自为,隐有篡僭之心。且彼多次兵陈太行西麓,欲图并吞并州,家舅父因此而不能倾全力南攻平阳——若云同僚,岂有同僚间互相倾轧之理啊?既然石勒有自效之心,乃可使其进伐幽州,剜此国家毒瘤。一旦西线无警讯,家舅父必然全师南下,到时候祖公渡河而北,两相夹击,则胡寇必灭,社稷可安矣。”
祖逖转过头去望向裴开,问:“卿如何看?”
裴开心说咦,这事儿怎么问起我的看法来了?当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开见识短浅,如何能论大计?然闻裴侍中曾有语……”终究他跟裴该的官职差得太远,如今又在裴该麾下任职,还真不能跟温峤似的,以亲眷关系来称呼,比方说“舍弟”——“国家大患,恐不在胡虏,而在羯贼。石勒素怀野心,今又占据河北,兵雄马壮,岂会有反正来降之心啊?想来不过是担心并、幽合兵,抄其后路,故此诡言投效罢了。”
祖逖朝温峤笑笑:“裴公所言是也,其见地过卿舅远矣!”
温峤不大以为然,还狡辩说:“裴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若祖、裴二公未复河南,石勒自然难生反正之心,然以如今的局势,胡虏讧于内而败于外,唯余平阳、河东、上党三郡,苟延残喘而已,料其殄灭之日,为期不远,则石勒自然心生胆怯,乃肯幡然悔悟,倒戈来降。
“且家舅父与王浚素来不睦,公等皆知,前石勒攻始仁将军(刘演)于三台,王浚不救,岂有如今北伐幽州,而我军要东出太行以援救王浚之理啊?如此,则石勒何必担忧,要假以自效为名而致信于家舅父呢?